陈辟兵这辈子,连生儿子那天都没用这语气说过话。
霍光继续道:“大鸿胪史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易利汉听令!”
“卑职在!”几名公卿从两方阵营中出列,神色恭敬。
“请几位往灞上设台,迎王车驾入宫。”
“卑职遵命!”几人高声应答。
朝议在陈辟兵一方的无声庆祝中结束。朝臣散去,霍光唯独留下了丞相杨敞。
诺达的宫殿中,只有这曾经的主仆二人。
“丞相,昨天有人向老夫进言,说古之周太王、文王都曾废长立幼,此番老夫当为天下计,拥立昌邑王入朝。你如何看?”
杨敞木然的眉间颤动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大将军,广陵王、昌邑王皆为宗室,杨敞一外姓贱臣,蒙先帝和大将军栽培拔擢至此高位,实不敢置喙。”
霍光冷笑了一声:“不敢置喙?你已经不是我麾下那个唯唯诺诺的阿长史了!你是丞相!大汉百官之长!当此之时,你还想后退?”
霍光的语调升高,显然有些动怒:“你啊,总是如此。你可知当年你的岳丈司马迁,为何总是瞧不起你?就因为你这懦弱的性格!持中,持中,你总觉得这大殿之上,不左不右,中间总有你的位置。可是这次,杨敞,这次不同了。当年上官桀谋逆,你知情不报,是先帝保下了你。此番广陵王入朝,无论是陈辟兵,还是新帝心腹,都将视你为芒刺,欲拔而后快。这次你若再迟疑,恐怕老夫也救不了你。”
杨敞深呼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那个进言的小吏,已经被老夫拔擢为九江太守,今日就要去赴任。老夫只是提醒你,长安宽广,进有无止峰峦,退有万丈深渊。望你好自为之。”
杨敞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走出的未央宫。他的脚步沉重无比,帝国宰相的担子在他心头压了太久,快要张裂的脊梁,已经承受不住刚刚霍光的一番责骂。
当年的回忆闪现脑海,他想起自己在听到上官桀谋害霍光阴谋的那晚,是如何的辗转难眠,是如何的胆战心惊。
他甚至想起了那个永远看不上自己的老岳丈,司马迁,那个一支笔写下千年古史的真正硬汉,如果见到今天的自己,一定会对自己的怯懦无比唾弃吧。
他神情漠然的走出司马门,走向等待自己的马车。突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丞相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丙吉?”
杨敞惊讶的打量着这个低调的光禄大夫。
丙吉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单从外貌看,全然没有公卿风度。
“丙吉,大将军不是命你去灞上迎广陵王?为何逗留宫中?”
丙吉没有开口,只是盯着杨敞道:“丞相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久经宦海的丞相大人敏锐的感知到了丙吉问话的深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带着丙吉登上车辕,便命车夫高扬马鞭,在嘈杂的车驾声中驶向丞相府。
“现在可以说了,你到底有何事?”
杨敞的声音混杂在滚滚车轮中,却不妨碍丙吉放下戒备神色。
“关于帝位,卑职有要事相告。”丙吉开口道。
杨敞不耐烦道:“大将军已经明示,广陵王入朝典丧,你还有何议?”
他刚刚被大将军责骂,眼下心烦意乱,最不愿意听的,就是“帝位”两个字。
丙吉没有理会他的不耐烦,而是说出了自己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唇齿间,一个秘密飘入了杨敞的耳朵。
大汉丞相的瞳孔逐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