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姐身后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步步亦趋,都是满脸的嘲笑。
白如云望了望趾高气扬的小女孩,默默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手里还十分宝贝的捧着那个冷馒头。他知道像自己这样的流浪汉,是无法与富家子女斗的。
谁知赵小姐并没有就此罢手,自己走到那里都是所有人的焦点,在家被人宠着,出门被人夸着。这个臭乞丐居然当她透明似的,这是绝不能容忍的。
于是,就在白如云转身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掠过,带起香风,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中馒头已经不翼而飞。
“不许你偷我家的馒头!”
“这不是你家的馒头,我在地上捡的!”
“还狡辩!我呸呸呸!”赵小姐朝手中的馒头吐了几下口水,满脸恶作剧,“你说是地上捡的,反正都是脏的,再喷点口水也无所谓啦。”
她只道臭乞丐这下知难而退,岂料他竟然虎虎扑将起来,风生刮过,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中馒头已经物归原主。
“比原来好吃多了。”臭乞丐毫不介怀,将沾着少女唾液的馒头咬一口,咀嚼两下,噎下去,如此风卷残云,几下子就消灭,还故意舔舔舌头,满足的嗝口气,馒头原本冷硬,现在温软些许,口感更好,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赵小姐这下可当真惹怒了。白如云还没有得意完,后腰被人用力一推,踉跄扑倒在地。
赵小姐兴奋地双手扯着白如云的衣领,作骑马状,口里还唱着:“臭乞丐,有娘生,没爹教……”
白如云心里最恼的就是别人说他是孤儿,盛怒之下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把小女孩掀翻在地上,然后反身跨压在她身上,双手一个劲地乱捶。赵小姐捂着散乱的发髻,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两名家丁愣了一下,马上双双扑过来。未等他们及身,赵府侧门猛然扑出一个魅影,仿佛一头巨狼,弓腰从两人之间穿过去,后发先至,扣住白如云的胳膊,将他架离赵小姐。白如云奋力挣扎几下,那人的双爪仿佛铁钳般,丝毫不动。
只见那人额头宽广,眉峰上挑,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角微弯,尖锐,像是狼眼,右眼皮下有一颗痣。他本就生的眉清目秀,再加上精布织衣,活脱脱的一个美男子,绰号“玉面狼”。
“小乞丐,找死啊!”两名家丁赶忙把赵小姐扶起,掸拍她身上的污迹,“小姐,你没事吧?”
“被人骑,你说有没有事!”赵小姐马上止住哭泣,气鼓鼓的冲到白如云面前,“啪啪”扇了他两记耳光,“臭乞丐,敢欺负我!”
这小丫头,便是生气时的模样,也是好看得紧。
倏然听得背后有把妖娆的声音说道:“芝儿,怎么跟人打架啦?”
玉面狼身旁还伴有一个风骚徐娘,乌发金钗,身段曲峦,眉目描画得浓艳,本是上等货色,可惜嘴角惹眼的美人痣,就像一个大白馒头上突兀的泊了一只苍蝇。两人联袂而来,站在一起倒是般配。
原来是朱姬。当日,她怀着大肚子,先后拜访京师王家和江南小筑,都吃了闭门羹,最终嫁给赵应权,顺利产下一个女婴儿,五官精致,十分可爱。那女娃儿眼瞅着一天天长大,出没得水灵,尤其那一对丹凤眼,简直就是和她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小年纪,艳名已经传开,扬州百姓都晓得赵府出了个小美人。隔壁江小姐一般年纪,一般刁蛮,但要论美妍,终究还是不如她。
赵小姐见娘亲出来,哇的一声又哭起来,扑入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倒好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朱姬皱起眉头,忽然想起皱纹显老,便又舒缓下来:“芝儿,你是千金之躯,怎么和这些流民怄气起来了?”
“娘,他刚才骑在我身上呢!”
“作孽咯!你们两个是怎么保护小姐的!若不是护院在此,岂不是教坏人得逞!”
两名家丁低头垂手,唯唯诺诺,就像夹着尾巴的狗,浑然没有刚才的凶狠。
玉面狼顺手将小乞丐抛到一边,就像随手扔垃圾,彬彬有礼:“保护夫人和小姐,本来就是在下职责所在。”
寻常护院都是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瞧他油头粉面的模样,与夫人眉来眼去的神态,像个小白脸多些,不过刚才显露的一手武功却不是吹牛的。
赵小姐双手叉腰:“你们两个,给我打!”
两名家丁非常听话地把白如云揍了一顿,赵小姐壮着胆子,夹在缝隙里踹上几脚。论武功,白如云是决计不输的,但是手无寸铁,大病初愈,再加上饥肠辘辘,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好抱紧头颅,蜷缩身子,让肉厚的部位多挨几下,这是他多次挨打总结出来的经验。两名家丁毕竟是大人,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见到小乞丐快经受不起时便自觉收手。
赵小姐不依,还想再打,被娘亲拽着胳膊回家。
“这些流民,连路引也没有,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城的。又肮脏龌龊,保不管身上长虫子哩,你快快跟我回去洗澡,哎呀,这身衣服也不能要了!”
赵小姐余怒未消,还不忘转身踹两脚,奈何腿短踹不着,便指着白如云说:“臭乞丐,快滚开!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话音未落,倩影莺语都被黑洞洞的府邸吞没了。
她并没有见到白如云那双快要冒出火来的眼睛。
白如云对赵小姐恨到极点,从昨天傍晚走到今天傍晚,才捡来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饿到实在走不动了,便靠着墙根蹲下去吃。谁知遇见这个刁蛮的赵小姐,白白挨了一顿拳头——这是今天的第二顿毒打了。家丁们虽有分寸,但饥寒瘦弱如他,是受不了的。
他慢慢爬起来,用手拭了拭从鼻孔流到嘴角的血痕,一瘸一拐,走得远远的,找了一堆干草倒下,心里恨透那小女孩,但又无可奈何。
老天难道真就这样不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