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贵人会意,她叹了口气:“让她们进来吧。”
平贵人笑盈盈地走进偏殿,定贵人在后面跟着,微低着头。然而彤贵人并没有做出迎接她们的样子,仿佛是讨了个没趣,平贵人脸上的笑只僵住一瞬间,随即又蔓上脸颊。“彤贵人,有孕可辛苦了。”
彤贵人与平贵人一向没什么交情,就算有交情也都是交恶,自然不喜平贵人做出来的假热络的样子,敬而远之地回答:“多谢平贵人关心。”说着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怀孕哪有不辛苦的,只是从未有孕的人体会不到罢了。”
平贵人听了这话,脸上一阵泛白,被噎得难受,她干笑一声:“妹妹如今受的苦都是为了大清的后嗣,再苦也是于社稷有功。”
彤贵人听了这奉承的话,心里一阵膈应:“苦点也就苦点了,只是有的人心里总是希望我受更多苦呢!”
“妹妹说的哪的话呀!”平贵人听得出来,彤贵人并不欢迎她的到来,而且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提防的样子。可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得把戏做足了,“我今天过来,一来是替后宫的姐妹们探望妹妹,二来,也是要送点东西给妹妹。”
说着,平贵人示意雅尔端来一个食盒。看到平贵人送来的是吃的,彤贵人便警惕起来,她瞟了一眼,面无表情道:“多谢平贵人,只是我尚在孕中,饮食都要格外地注意。”
平贵人听出她的话里有话,陪笑道:“不妨事,妹妹如今要加倍注意饮食,应该的,应该的。”说着,把盒子里装的点心一一摆在桌上。
“若尔,把这些东西给费大人送过去瞧瞧,告诉他……”说着瞥了一眼平贵人,故意扬声说道,“这是平贵人送给我的点心,问问他我能不能吃。”
看着若尔把刚刚摆好的吃食一样一样的撤下去,平贵人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她一向是瞧不上彤贵人自命清高的样子,所以与她没有交集,如今彤贵人仗着怀有龙裔更是不可一世,完完全全地不把她放在眼里。刚要发作,只听定贵人在一旁打圆场:“彤贵人,这每一样都是平姐姐亲自吩咐下去的,希望彤贵人不要拂了平姐姐的心意。”
定贵人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对人十分和善,在后宫里没什么存在感。彤贵人对定贵人倒是客气,于是语气稍放柔和,“我不过是小心谨慎些罢了,就算是平贵人亲手做的,我也要拿去问了费太医。”说着,又看向平贵人,彤贵人说道:“平贵人别吃心,费大人若是说这东西适合孕妇吃,我才能吃,这也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一听彤贵人把皇上和皇后搬出来,平贵人只能忍回去:“这是自然,怀孕期间凡事都是马虎不得的。”
彤贵人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平贵人如此善解人意,我也就放心了。”
平贵人正欲说些什么,被彤贵人把话截住了,只听她说话锋一转:“有了孕,身边的热心肠也见了不少,平日里若是看谁得了宠,便凑上去锦上添花,可若是看谁落了难,便忙不迭地去踩上一踩,才能撇得清关系。”彤贵人说完,上下打量着平贵人。平贵人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彤贵人盯着她说道:“平贵人觉得这种人怎么样呢?”
平贵人干笑了一声,觉得十分尴尬,“宫里头的人,哪个不都是自求多福。”
彤贵人忽然笑出声:“是啊,平贵人说的是。”突然收起了笑意,板着脸:“只要这些热心肠的人自己别落了难便好。”
平贵人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彤贵人对她的冷嘲热讽,她只能冷哼,又不敢发作。见状,定贵人陪着笑,走上前,坐在彤贵人身边:“彤贵人,平姐姐是真心来探望你的,何必说这些。”
“定贵人,你是经常来我宫里说话的,若说你是真心来看望我,我当然领情,只是……”彤贵人用余光扫了一眼平贵人,“我已有孕数月,平贵人都未曾登门,偏偏这个时候来了,怕不是在躲永和宫的宴会吧?”彤贵人一语中的,平贵人的表情顿时就僵硬了,变得红一阵白一阵。这会功夫,若尔从费伯雄那里回来了,把食盘里的东西又一样一样的重新摆回桌上。
“费太医怎么说?”彤贵人问若尔。
若尔端起其中一碗柠檬芦荟冻,说道:“这道甜品里面有芦荟,芦荟有强心活血、健胃下泄之用,孕妇禁食,若是孕期服用了芦荟会导致大量流血甚至小产。”
原本只想磕碜一下平贵人,可谁知……彤贵人一脸错愕地看着平贵人,平贵人连忙辩解道:“妹妹你听我说,我想着你宫里一定是暖和的,孕期里受不得热,便做了这道甜品,没想到却犯了孕期的大忌,我实在不是有意的。”
若尔实在是有些气愤,便也顾不得下人身份说道:“平贵人,您是主子,作为奴婢是没资格指责您的,可是有些话我们小主不说是为了给您留面子,您不是不知道我们小主的胎皇上有多重视,可您今天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平贵人有口难言,真的是百口莫辩,她慌忙抓起彤贵人的手说道:“妹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心思,实在是一片好心。”
“是啊,平姐姐的确是好心,我可以作证。”定贵人在一旁搭腔道。
“哼!”彤贵人当然不会相信,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好心?恕我眼拙,当真是看不出来。”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平贵人还不如说是这道甜点不是出自你手,是别有用心之人要陷害于你,也比这个借口有说服力。”
平贵人一听这话便更加慌乱,她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彤贵人都不会相信了,得罪了彤贵人便是惹了皇上,自然不会让自己好过,甚至还会累及皇后娘娘的颜面。想到这,平贵人“嚯”一下子站起来,指着桌子上的点心,郑重说道:“妹妹说的是,我这就回永和宫,把小厨房的人一一罚过,敢做这种东西给彤贵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刚说完,平贵人就忙三火四地往门外走去,“平姐姐!”定贵人起身想拦住平贵人,却连衣袖都没抓到。这时从门外晃过一个人影,“哎呀!”只听一声惊呼。平贵人走的速度过于快,竟然一下子与从门外走进来送药的宫女撞个正着,那宫女头戴粉白绒花,正是侍药宫女春兰。彤贵人的药碗全部打翻,平贵人与春兰齐齐摔倒。
“这可怎么办才好!”若尔惊呼一声,“小主的药都洒了。”
定贵人连忙走过来,一边扶起平贵人,一边训斥送药的宫女,柔声细气地倒难得严厉:“大胆奴才!走路怎么也不看路!”
“请小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平贵人刚才走得太快了。”春兰连忙磕头请罪。
雅尔瞪视着春兰,只觉得这小宫女看着十分眼熟,“你是奴婢,把主子撞倒了,竟然还敢数落起主子的不是?”
春兰语不成句,一个一个头实打实地磕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眼看着雅尔要向送药的小宫女发难,彤贵人出言制止:“平贵人,怎么也不管管你的奴婢,且先不说她们同为下人,竟然敢在我的地盘上管我宫里的人,是不是太没规矩了?”彤贵人冷眼看着平贵人出丑,心里生出一丝快意。
雅尔不说话了,但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春兰,平贵人揉着刚刚被撞疼的地方:“奴才做错了事就该罚过,妹妹怎生纵容着她们?”
彤贵人冷着脸忽然笑道:“平姐姐这话说的好生不要脸,刚才到底是谁对谁错,在场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见彤贵人态度强硬,平贵人只得赔笑道:“好妹妹,如今安胎药打翻了,姐姐担心的是误了你安胎的时辰,再论孰是孰非也没什么大意思了。”
“谢谢平姐姐的一番好意,要是没有了你,也不至于出这个岔子。”
彤贵人屋里的下人低声窃笑,平贵人站在屋里愈发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她又不敢明面上发作,只得跟送药的宫女吼着:“狗奴才还愣着干什么?再给彤贵人重新端一碗药来!”
春兰唯唯诺诺地出去了,平贵人只觉得在屋里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浅色的旗装被乌黑的汤药污了整个前襟。彤贵人就像看杂耍一样看着她。平贵人尴尬地笑笑:“妹妹,我这一身衣服被泼上了汤药,不如我先回宫换衣服了,改日再来看你。”
看着平贵人在延禧宫出丑,彤贵人颇为享受,怎么能轻易放过这次羞辱她的好机会呢?彤贵人戏谑道:“姐姐别忙着走啊,好不容易来妹妹这一趟,怎么不多陪妹妹说一会话呢?”称呼突然变得亲近了,只是任谁都听得出来不是真心真意。
“那就留定贵人在这陪你说话,我先回宫了。”平贵人一副狼狈相,彤贵人还没看够,“平贵人若是现在走,我就把这一碗柠檬芦荟冻送到皇上面前。”彤贵人以皇上为要挟,平贵人自然是不敢执意离开的。
平贵人穿着又脏又湿的衣服,彤贵人又故意不让她回宫,她愈发地感觉自己无地自容,今天这一趟算是让她出尽了“风头”。平贵人求助一般地看向定贵人,定贵人也觉得难堪,却走过来小声对平贵人说:“平姐姐,眼下咱们是有错在先,彤贵人既然要留你,摆明了是心中有气,不如就先等一小会儿吧。”定贵人又吩咐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茉尔:“去给平贵人取来一套干净衣服。”
这时,若尔叫人进来把地上打翻的药碗和碎瓷片收拾干净,彤贵人不紧不慢说道:“放在那吧。”若尔不解,停下手里的动作,十分诧异地看向彤贵人。彤贵人指着雅尔说道:“你去收拾了。”
雅尔是平贵人的掌事宫女,一向是贴身伺候平贵人的,今日竟然要被其他人使唤,而且还是有意羞辱自己主子的彤贵人,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雅尔犹豫地看着平贵人,平贵人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说道:“收了吧。”
雅尔刚要去拿身边的扫帚,彤贵人在她身后大声制止道:“谁准许你用扫帚的?”说着,示意若尔把一应工具拿走,雅尔无法,只能咬着牙,愤愤地蹲在地上,用手去清理摔碎的瓷片,那瓷片的棱角十分锋利,徒手去拿一不小心就会划伤。
看着这一主一仆在众目睽睽之下承受了好大的难堪,彤贵人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彤贵人自打进了宫便一直是恩宠稀薄,那时没有人看重她,如今她怀上龙胎,便是母凭子贵,自然有数不过来的人来巴结她。彤贵人是家中独女,平日骄横跋扈惯了,她生着一副鹅蛋脸,丹凤眼,柳叶眉,眉梢有一枚泪痣,骨子里却透着霸道威仪。彤贵人最是看不惯这些见风使舵的人,何况平贵人仗着皇后撑腰,在后宫作威作福,她瞧不上平贵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便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羞辱她。
春兰急匆匆地跑回煎药房,药台上有一个方形的药盒,里面放着的是春兰早上从御药房取来的药,她亲眼看着费伯雄配好,包好,并放在药盒里。彤贵人每天要服用三次安胎药,每一次的药方和剂量各不相同,费伯雄担心春兰搞混,特意用红色的药包纸装早晨的药,用黄色的药包纸装午时的药,用蓝色的药包纸装晚上的药,每样一包,然而今日却有两包黄色的药,其中一包用一条绳子系着,另一包用两条绳子系着,费伯雄早晨装药的时候,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是预料到今日她会煎两次午时的药。
春兰重新煎好药,小心翼翼地放在手里捂着,生怕药凉了。往偏殿走时,刚要进门,门口的侍药嬷嬷拦住了春兰,拿出试毒针便要试毒,还要亲尝过汤药,过了半个时辰无碍后才能端进去给彤贵人服用。嬷嬷正要试药,春兰心下陡然一紧,连忙高声制止道:“这是第二碗药,与刚才的那一碗是用同一锅煎的,第一碗已经试过了,嬷嬷,这一碗没必要再试毒了吧?”
“侍药便是每一碗都要试毒,每一碗都要亲尝。”嬷嬷铁面无私,拦着春兰一定要试毒。春兰着急了,作出为难的模样,故意说着好话:“嬷嬷,今日彤贵人服药已经误了时辰,若是再试一次,便要再耽搁半个时辰,奴婢实在是担待不起,若是耽误了彤贵人的龙胎,不光是奴婢,连嬷嬷也要被降罪。”
嬷嬷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神色中也透露出些许犹豫。春兰本以为嬷嬷已经被自己说服了,正要端着药往殿内走去,不料,嬷嬷又拦住她,狠狠地瞪着她:“你这小蹄子为什么拦着我试药?莫不是药里有什么问题?”
春兰一下子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愣住了,她眼看着嬷嬷要把试毒针插到药碗里,心一横,正要想法子把冒着热气的汤药一把打翻。千钧一发之际,定贵人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冲着春兰喊道:“怎么用了这么久?赶紧把药端过来!”侍药嬷嬷一见是定贵人亲自出来催药了,直接跪下也不敢说什么,任由着春兰端着药进屋了。
刚进入殿内,若尔便迎上来,定贵人伸手稍微拦了一下若尔,紧接着,便向平贵人使眼色,“平姐姐亲自端过去吧,给彤贵人说几句好话。”平贵人明白定贵人的苦心,便接过药碗问道:“怎么这么久?耽误了你们小主服药的时辰。”
平贵人把药微微吹凉,小心翼翼地端到彤贵人面前。春兰连忙跪下答道:“奴婢该死,侍奉小主服药误了时辰。”
“起来吧,今儿本就不怪你。”彤贵人宽恕了春兰,言外之意全是平贵人的过错。平贵人自然是听得出来,曲意逢迎道:“怪我了,怪我了,妹妹看我亲侍汤药给妹妹赔罪如何?”
“彤贵人如今是宫里最重要的人,安胎药一日三次都不能马虎。”定贵人附和道。
彤贵人不以为意地一笑,没有答话,碗端过来,把汤药一饮而尽。看着彤贵人喝完了药,平贵人、定贵人、春兰、雅尔各松了一口气。一番闹腾下来,彤贵人觉得乏了,今天这一出好戏该收场了,才肯放平贵人她们离开。
平贵人与定贵人走后。若尔服侍彤贵人休息,若尔一边给彤贵人宽衣,一边说道:“小主今天给了平贵人主仆好大的难堪,不怕得罪了平贵人吗?”
彤贵人冷哼,她从未把平贵人放在眼里:“怕什么?哈巴狗一条,凭她也敢对我有意见?”
若尔提醒着:“可平贵人毕竟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
“皇后又如何?如今后宫真正说了算的人是太后,而太后因为嫡子的事情对皇后一向是不甚满意。”彤贵人哼笑:“皇后的日子恐怕也是不好过。”
若尔忽然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若是这么说来,储秀宫里关着那位太后的侄女……”
“这就是为什么皇后哪怕是冒着失了这母仪天下的颜面,也要陷害于全贵人。”
若尔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小主相信全贵人是被皇后和平贵人陷害的?”
彤贵人思忖一番,淡淡说道:“我只相信,全贵人不可能那么蠢。”
“可是皇上……”
彤贵人打断若尔道:“皇上八成是不相信全贵人会干这样的事,否则不会只把她禁足在储秀宫,盗窃圣物,就算她再得宠,也逃不了死罪……”
正说着话,彤贵人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襦裙有些湿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