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离心事关国体,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敢在皇上面前挑拨皇后?而皇上竟然也是真的采纳了。”
“依本宫而言,不如说是皇上为了她,连皇后都疑心了。”彤贵人与恬嫔思忖半刻,没有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彤贵人脑中灵光乍现:“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机会。”
“你说什么?”
彤贵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神色变得阴骘:“反正我们已经开罪了太后,不如趁机除了储秀宫里那一位。”
*******************分割线*********************
长春宫,众位嫔妃到皇后宫里日常晨昏定省。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凤体金安。”
皇后看着众位嫔妃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金玉珠翠插满头,云鬓花颜香腮雪,这些年轻的女子都是皇上的妃妾,环肥燕瘦,各具千秋。皇后微笑着:“各位妹妹都起来吧,今儿天气晴好,本宫看着各位妹妹的气色也红润了,眼看就入冬了,要注意保暖才好。”
“是,嫔妾等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皇后坐在主位,众位嫔妃在下面都是正襟危坐,愈发显得皇后地位尊崇,自从上次皇上斥责了皇后纵容后妃,后宫缺乏严规礼数,大家都知道皇上不仅仅是斥责皇后,更是斥责后宫众妃,如今各宫都收敛了很多。皇后说道:“宫里不比在王府,昔日在潜邸大家凑在一起,严冬虽然寒冷也好过些,如今在宫里头,各位居住的宫室都是分散的,怕是会不习惯呢。”
和嫔连忙笑着说:“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承蒙娘娘恩顾,嫔妾宫里的地龙烧的暖暖和和,一切都只比从前更好,怎会不习惯。”和嫔的话一向是向着皇后说的,皇后听后也觉得身心舒畅,“各位妹妹还有什么吃穿用度上不妥当的,只管跟本宫说,只要是份例之内的,本宫都会许你们。”
“皇后娘娘宽仁,嫔妾等自是感激不尽,怎么还会有人不守规矩呢。”平贵人接话道,说完转过头看向彤贵人:“彤贵人,你说呢?”
彤贵人装作没看见平贵人的挑衅,微笑道:“皇后娘娘体恤六宫,六宫自然要和睦为上,人人平日里说话做事都应该谨言慎行,平贵人你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的,皇后娘娘所希望的就是嫔妾所愿。”
皇后一脸温柔和顺,“看着你们两个关系比以前亲厚,本宫也就放心了。”彤贵人与平贵人一同站起来,向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多加照拂,嫔妾自会铭记于心。”
请安过后,各宫散去。珍贵人搭着颖尔的手往承乾宫去,睦答应跟在珍贵人身后,“珍姐姐不传肩舆吗?”珍贵人摇摇头,“不了,今儿天气好,走回去吧。”
“那嫔妾跟您一道吧。”睦答应见珍贵人没有拒绝,便巴巴地跟上去,珍贵人一边走一边嘀咕:“说来也奇怪,平贵人与彤贵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睦答应一脸的不敢置信,紧走了两步,凑近了珍贵人小声说道:“哎呦,我的珍姐姐,怎么就您看不出来,平贵人与彤贵人关系哪里是好?简直不能坏的更坏了。”
“可皇后娘娘说她们关系好,何况平贵人总是找彤贵人说话,这还不是关系好?”
睦答应心里纳闷,珍贵人是真的蠢,还是装的天真无邪,因为珍贵人身居高位,睦答应自然是不敢表现出来的,便耐心解释道:“前一阵子因为全贵人的事情,皇上斥责了皇后管束不严,六宫不睦,这才刚过去一点风头,皇后自然是要极力维护后宫和睦的,就算是有什么矛盾,皇后也会想尽办法粉饰太平。”
珍贵人一听到“全贵人”三个字,一股无名火就起来了,她美目瞪圆,“你莫非是在骗我吧?”
睦答应始料未及,“嫔妾不敢。”
“哼。”珍贵人气哄哄地快走了几步,把睦答应留在后面,睦答应愣了愣,看着珍贵人远去的身影,没有追上去。睦答应的婢女蕞尔在一旁扶着睦答应,十分看不过去:“这珍贵人是真的不识好歹,小主何必主动过来讨她的嫌?”
“谁让她现在是宫里最得宠的呢,讨好了她,多往她跟前凑一凑,兴许能让皇上想起我,我与她同出自赫舍里氏,总不能一辈子都是个答应。”睦答应搅紧了手帕,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
蕞尔知道自家小主的心思,又抱怨道:“也不知道皇上看上珍贵人什么,就珍贵人这不会转弯的脑子,奴婢看着都觉得着急,小主明明是好言相劝,她却一点都不领情。”
睦答应想了想,无奈摇摇头,“也罢,今儿这事是我鲁莽了,不该交浅言深。”
珍贵人往前走着,正巧前面遇见了并排走着的恬嫔与彤贵人,珍贵人正要过去打招呼,走至近处未及出声便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恬嫔看着彤贵人的脸色,问道:“彤妹妹怎么精神不济?是不是昨夜休息得不好?”
彤贵人扶着额角,“娘娘说的极是,昨夜殿里不知从哪爬出来两条蜈蚣,吓得妹妹半夜都睡不着。”
“彤妹妹真是说笑了,这眼看着快入冬了,紫禁城的冬天苦寒着呢,哪来的蜈蚣?”恬嫔的样子似是不信,嘱咐道:“你有着身子,一定要多注意休息。”
“娘娘怎么不信?妹妹分明是见着了。”彤贵人执意说自己宫里出现了蜈蚣,恬嫔看拗不过她,便顺着她道:“好好好,你说有便是有,若是真遇到了蜈蚣,切记要用火来驱赶。”
“但愿今晚上不会再有了吧,若是再休息不好,恐怕龙胎都要怪罪妹妹了。”彤贵人说着便笑起来。珍贵人在后面听着,恬嫔和彤贵人似乎是没发现她,还自顾自地谈天说地,珍贵人偷听了几句,不好再跟着,目送着恬嫔与彤贵人穿过隆福门,往延禧宫去了。原本珍贵人回承乾宫与她们是一道的,可她故意放慢了脚步,与恬嫔和彤贵人拉开了距离。
珍贵人穿过隆福门,眼看着就要过景和门时,突然,迎面飞快地掠过一顶轿辇,过道将将容轿辇通过,抬轿的速度很快,珍贵人躲闪不及,花盆底硌在石子路上,差一点崴了脚,珍贵人“啊”一声惊呼,颖尔手疾眼快地一把拽住了她,才没有摔倒。“哪里来的轿辇,竟敢如此横冲直撞!”珍贵人恼怒极了,咬碎银牙,瞪着那顶丝毫没有停留逐渐远去的轿辇。
颖尔仔细观望了一圈,说道:“看着是惇亲王的轿辇。”
“惇亲王?他身为外臣,怎可出现在内宫?”
“应该是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的。”颖尔帮忙分析道。“宫中不可疾行,就算他是皇上的亲弟弟,也不能坐着轿辇在后宫横冲直撞。”珍贵人被惊扰得不轻,一时气急败坏道。
颖尔连忙示意珍贵人要慎言,“小主,奴婢回宫用三七粉混着舒筋草给您敷上,不出一二日便能恢复了。”颖尔扶着珍贵人一步一趋地回承乾宫了,太阳已经越过了头顶,今日的太阳是暖阳,秋日里的暖阳甚是少见。
*******************分割线*********************
京城,前门外大街,广德楼戏园。
青砖金瓦,雕梁面栋,垂花门帘,满园子的四方茶桌都坐满了人,茶倌来来往往灵活地穿梭在茶桌之间,给戏迷们送上茶点。一出折子戏刚刚落幕,小唱在台上鞠躬,这时二楼雅间传来一声洪亮的吆喝:“朱雀阁客人打赏白银五十两!翡翠珠镯一只!”出手如此阔绰,众宾哗然,下一出戏锣鼓声响起。
二楼雅间朱雀阁,有一男子半靠在软榻上,他一只脚随意地踏在勾栏上,翘着二郎腿,另一只脚放在地上,一只胳膊搭在软榻靠背上,嘴里嚼着芸豆卷,微闭着眼睛陶醉在小唱的婉转腔调中,典型的坐没坐相。那男子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凌厉有之,明艳有之,端正有之,模样生得兼具风流妩媚和棱角分明,闭着眼肆意坐在那里不出声,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画。
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了,破门而入的是一单薄少年,与软榻上坐的男子眉眼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一些少年老成的特质,神色也是极为严肃,可谓君子嘉仪,雅正端方,来者正是当今圣上的四弟,瑞亲王绵忻。他未及通报,直接冲进雅间,冲着软榻上如痴如醉的男子低吼道:“三哥,你整日流连于勾栏场所,成何体统?”
榻上听戏的男子正是当今圣上的三弟,与瑞亲王同母——恭慈皇太后,即惇亲王绵恺。惇亲王绵恺回神,看着瑞亲王绵忻,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四弟呀,身体刚好一些就到处跑,皇额娘知道了又要唠叨你,唠叨你不要紧呀,我这个哥哥也要落埋怨。”
“三哥!”瑞亲王绵忻更严厉地喝住,“你是大清国室宗亲,堂堂亲王,成天在这捧戏子,一掷千金,你知道朝臣们怎么议论你?”
惇亲王绵恺抬起眼,不以为意,“皇额娘让你来的?”
“先帝是怎么说你的,难道你忘了吗?”绵忻急了,一副吹胡子瞪眼的面孔,平时的君子作派被他三哥消磨尽了,“无视法度,恣意妄为!”
绵恺笑意加深,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台上,戏台上唱的是昆曲《孽海记》中的一折《思凡》,“生下我来疾病多,因此上,把奴家舍入在空门为尼寄活。与人家追荐亡灵,不住口的念着弥陀,只听得钟声法号,不住手的击磬摇铃擂鼓吹螺……”绵恺一边欣赏着小尼姑转辗愁思的唱词,用手敲着桌面打节奏,一边漫不经心道:“你三哥我打小赋性粗荒,书读得也不好,既不受先帝待见,又不讨皇额娘欢心,原本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俗事。”
“三哥,你就不能珍惜一下自己的名誉?好歹是皇室的脸面。”绵忻见来硬的不行,便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诱:“皇额娘对你最是放心不下,今日我入宫请安,皇额娘还向我提起,我才知道你流连广德楼已久。”
绵恺跟着哼唱,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小唱身上移开,连脚上也跟着打节奏,“皇额娘不放心?那皇上对我就放心了。”
绵恺说的这话,绵忻顿时就懂了,他一时语塞,还未及回答,绵恺接着说道:“你跟我都是皇额娘的儿子,皇额娘有你这一个能干的就行了,将来若是功勋卓著,皇上封你一个‘****’,皇额娘脸上有光,钮祜禄氏也跟着鸡犬升天。”
绵忻声音低下来,在这喧闹得戏园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三哥,我只是替你惋惜。”
“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台上,小唱身段柔美,唱腔软糯细腻,曲词典雅,行腔婉转,唱念做打间令人心驰神往,随行的小厮给绵恺点了一袋水烟,绵恺抽了几口,颇为享受,又徐徐说道:“京城里的四大徽班,‘三庆的轴子,四喜的曲子、和春的把子、春台的孩子’,你哪天得空,三哥带你都见识见识。”
闻言,绵忻实在是忍无可忍,只好使出杀手锏,“先帝丧期未出三年,你于国丧期内私自宴乐,皇上不追究你已是宽仁,你非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吗?此事关乎国体,你这是要把把柄乖乖送到人家手上。”
绵恺置若罔闻,刚才的话仿佛是一阵苏笙混在一板三眼之中,戏台上,唱着“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小唱三甩水袖,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眼神缱绻媚态,仿佛是刻意掠过二楼雅间,与绵恺的目光不期而遇……
“那女娇娥是谁?”绵恺兀自说道。绵忻一愣,随即意识到绵恺是跟随行的小厮说话。“是广德楼新捧红的角儿,叫妙生。”
绵恺一声浅笑,“倒是个不错的人儿。”他抽着水烟,眯缝着眼,细细打量着台上的妙生,从指尖到烟袋都透着一股痞气。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