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承乾宫。
“小主,时辰不早了,奴婢服侍您安置吧。”颖尔走进来,看见珍贵人还痴痴地坐在桌旁。
珍贵人闷闷不乐,白天的喜悦神情已经消失不见了:“今天是我的生辰,皇上真的不来了?”
“小主,别等了,这个时辰皇上没来,那就是不来了,皇上要是来,早就派人传话了。”
“再等会吧,说不定皇上一会就来呢。”
颖尔看着珍贵人满怀期待的样子,再看看桌子上摆着的精致饭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珍贵人吩咐道:“颖尔,你再去把桌上的菜热一热,对了,那道珍珠虾仁豆腐羹不能热太久,热太久了会影响豆腐的口感。”
看着珍贵人痴痴的样子,颖尔有些不忍心:“小主,桌上的菜都已经热过三回了,今晚皇上不会来了,就算是皇上来了,也早就用过晚膳了。”
珍贵人垂下眼睑,脸色变得阴沉:“让你去就去!”
过了好一会,珍贵人感觉到吹面一阵凉风,原来是门被打开了,门外缓缓有脚步声,走到她的面前,气息温热,语气低沉:“堇婳,朕来迟了。”
“皇上……”珍贵人轻声地说,“臣妾不知何时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珍贵人起身,揉揉眼,眼前空无一人。颖尔听到珍贵人的声音,走进屋来,“小主,您刚刚做梦了。”
“原来是梦,我还以为皇上来了。”珍贵人目光低垂,声音颤颤的,哽咽道:“颖尔,我好想阿玛和额娘。”珍贵人望着桌上的温酒壶,感伤道:“每年生辰,阿玛都要从后院的老榆树下面挖出来一坛花雕酒,那酒是在我出生时,阿玛埋在老榆树下面的,阿玛说每年喝一坛,等到我出嫁那一天,就把剩下的都挖出来款待宾客,阿玛每次喝花雕酒时,额娘都要在酒里放姜丝、枸杞子,倒入杯中酒香扑鼻,阿玛要在口中含一会,然后缓缓咽下去,再摸着我的头笑着问,明年还能不能喝到堇婳的花雕酒了?”
珍贵人思虑到伤心处,眼角落下泪来,美人落泪,连风和树影都跟着打颤,“我入宫伺候皇上,阿玛就再也喝不到堇婳的花雕酒了。”月凉如水,疏影横斜,远远的乌鸦叫似哭泣声。
颖尔不做声,主仆俩沉默了一会,看着自家小主愁绪万千,颖尔终究还是开口:“今天宴会上,小主可知道皇上为何突然离席?”
珍贵人也正为此事疑惑,抬眼看向颖尔求解,“奴婢听闻,皇上是为了全贵人。”
“全贵人?”珍贵人一听是因为罗卿,登时脸色顿时就变了,“她人已经被禁了足,怎么还不安生?偏偏还要跑来与我作对?”珍贵人抬手把茶碗砸向地面,甜白釉的名贵器物被摔了个粉碎,“去给我查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难怪皇上不多说一句话就走了。”
“是,奴婢这就派人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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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后殿,半夜时分,皇上醒来唤道:“元庆。”
“皇上有什么吩咐?”苏衡在一旁回答。
皇上撩开床帘,“怎么是你?元庆呢?”
“回皇上话,元庆公公去更衣,让奴才小替一会。”苏衡心里也纳闷,元庆说是去更衣,都出去好一会了,还不见回来。“皇上若是找元庆公公,奴才去值房寻他。”
皇上摆摆手,“不必了,你去给朕倒杯水。”皇上吩咐着。
苏衡轻手轻脚的去倒了水来,服侍皇上又睡下了,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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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珍贵人的生辰宴,皇上匆匆离席,后宫众嫔妃也未多作停留,意兴阑珊地散去了,恬嫔乘着肩舆往延禧宫的方向去,“恬姐姐,怎么不等等妹妹?”彤贵人的肩舆从后面超过来,然后放慢了速度,与恬嫔的持平。
“姐姐走的这么急?”彤贵人问道。恬嫔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却故作轻松地说:“皇上都离席了,还花枝招展给谁看,不如早些回宫歇息。”
“姐姐没事就好,看姐姐心神不宁,妹妹还有些担心姐姐。”
恬嫔连忙摆摆手,“哪有的事,本宫只是累了。”
“那姐姐早些回宫休息,妹妹先去太后宫里请安,晚些回去陪姐姐说话。”彤贵人一边说,一边观察恬嫔的神色,果然一提起太后,恬嫔脸色都变青了,彤贵人看出恬嫔神色有异,愈发笃定心里的想法。
夜深了,彤贵人唤来若尔,“恬嫔睡了吗?”
若尔往后殿瞧了几眼,后殿和婢女值房都灯火通明,回答道:“小主,恬嫔娘娘看着还没安置呢。”彤贵人眼珠转了一圈,秀眉蹙起,“跟我过去找她。”
“小主,这么晚了,您还有身子呢,有什么事何不明日再谈?更何况,恬嫔娘娘毕竟是主位,您这么晚过去怕是失礼了。”若尔试图阻拦彤贵人,彤贵人回答:“有的事必须今天问清了。”若尔为防止夜里风寒侵体,给彤贵人套上紫貂大氅,“今儿席上你也看到了,平贵人一提到太后似乎在拉拢珍贵人,恬嫔脸色都变了,我担心,恬嫔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后殿的门关着,彤贵人不等人通报,就直接扯着嗓子喊起来:“恬姐姐睡了吗?”
过了好一会,恬嫔才派人出来迎接,彤贵人走进屋里,只见恬嫔穿着寝衣,侍女正在服侍着穿鞋,恬嫔的指套已经摘下来了,露出保养得当、小指指节长短的指甲,恬嫔打了个哈欠:”妹妹这么晚还过来了。”
“睡不着,看姐姐殿里还亮着灯,就想着找姐姐说说话。”恬嫔睡眼惺忪的样子明显是做出来给彤贵人看的,彤贵人心里明白,恬嫔八成是躲着她呢,所以刚刚没让人通报,若是差人通报,恬嫔多半会说已经睡下了,那岂不是让她吃了闭门羹?
“想不到妹妹白天吃了席,到夜里还这么有精神。”
彤贵人没接恬嫔的话茬,兀自说道:“姐姐不是在躲妹妹吧?”
恬嫔的手帕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正打到一半,听了彤贵人说的话,动作一滞,“妹妹在说什么呢?本宫听不明白。”
彤贵人注视着恬嫔的脸,直言道:“原本妹妹也不觉得什么,只是为何今天提起太后娘娘,姐姐会如此惴惴不安呢?”彤贵人一顿:“尤其是,听了平贵人说太后在有意拉拢珍贵人。”
恬嫔的心里直打鼓,她故作镇定,可她越是如此,落入彤贵人眼中就是欲盖弥彰。恬嫔还在坚持着:“平贵人说的话妹妹也信?你我素来与平贵人交恶,她不过是在故意挑唆,惹妹妹生气罢了。”
“妹妹原本也是不信的,太后的礼虽重了些,可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妹妹始终以姐姐的事为大,姐姐神色与往常不同,妹妹总要了解清楚,才好帮到姐姐。”
恬嫔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茶壶,哪知茶壶已空,便吩咐道:”云尔,去给本宫沏壶茶来。”云尔领了命便出去了,殿内只有恬嫔和彤贵人,恬嫔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说道:“妹妹也不必转弯抹角,以妹妹的心思,怕是早就看穿了本宫在想什么,如此本宫也不瞒你。”
“愿闻其详。”
恬嫔深深地看了一眼彤贵人,“本宫照着你的意思,去太后面前一一说了,哪知太后根本不吃这一套,一眼便看穿了本宫的目的,还咬定了本宫背后挑拨皇后是非,扰乱后宫和睦……”恬嫔未及说完,彤贵人便打断道:“所以,姐姐害怕太后治罪,就向太后和盘托出了,是我指使你去的,对不对?”称呼不经意之间已变成了“你”、“我”。
恬嫔不敢看彤贵人的眼睛,有些心虚:“难道不是如此吗?”彤贵人心里一阵气血翻涌,怪不得今日她去太后宫里请安,太后连见都不见她,恬嫔枉为一宫主位,竟然这般无用!彤贵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娘娘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呀!”称呼又变成了“娘娘”,可见是生疏了。
彤贵人的目光与恬嫔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透露着一丝危险的讯息,“我本以为与恬嫔娘娘是一条心的,可一遇到危难,娘娘就直接把我抛出去了。”
“你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你原本就是利用本宫帮你铺路!”恬嫔索性捅开窗户纸,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愚笨,本宫服侍皇上多年,后宫女人之间的斗争,见得比你多。”
“可是娘娘即便是看出了我在利用娘娘,不也是要为我所用?”彤贵人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只是说的话让人更加胆寒,“今儿席上,和嫔娘娘的一番话,娘娘可还记得?”
恬嫔没有说话,彤贵人接着说:“当日我给娘娘出谋划策,让娘娘如法炮制全贵人的兰香,以此冒充全贵人,离间皇上与全贵人,这件事连和嫔都知道了,恐怕太后娘娘也早就知道了吧?难不成娘娘连这件事都如实向太后招了,说是我让娘娘去做的?”
恬嫔一想起来,就觉得悔不当初,昔日只觉得彤贵人与她互为利益,按照她说的做确实尝到了甜头,只是如今撕破脸皮,竟要受她一个黄毛丫头的威胁,“本宫说了又如何?”
这时候,云尔沏了茶端进来,给恬嫔和彤贵人各倒上一杯,便低着头出去了,“若我这一胎是皇子,皇上便会晋我的位分,到时候我与娘娘平起平坐,娘娘以为,我还会心甘情愿把孩子交给娘娘抚养吗?”
恬嫔听出了彤贵人话里的意思,忽然笑起来,坦言道:“你不必威胁本宫,今天这个后果你怨不得谁,怪只能怪你低估了太后娘娘的气度和眼界,现如今把太后娘娘惹恼了,不光是本宫,你也有一份,全贵人禁足,你我又得罪了太后,太后既然想在后宫扶持己用,拉拢珍贵人在所难免。”
“论起识人的本领,娘娘门儿清,我要向娘娘多学习才是。”彤贵人心里也明白,现在整个后宫都看得出来她与恬嫔关系亲厚,龙胎尚未落地,此时“窝里斗”并不是上策,恬嫔既然已经把话放在明面上说了,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彤贵人转念一想,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又说道:“娘娘,在我来之前一直未安置,是在等什么人吧?”
正说着话,云尔在殿外小声地叫着:“娘娘。”
恬嫔与彤贵人对视一眼,心道反正也瞒不过,不如坦诚相见的好,便吩咐道:“拿进来吧。”
云尔得了吩咐,便低着头进来了,走到恬嫔身边递过来一张一指见方的字条,恬嫔看了一眼,随即递给彤贵人,只见字条上写着寥寥数字:“皇上怀疑皇后主使慎刑司蜈蚣祸。”彤贵人看过,将字条重新折叠,随手放入炭盆里,“元庆送来的?”
恬嫔点点头,“早就知道全贵人在慎刑司里被害,主谋者定是想要全贵人身染蜈蚣毒不治身亡,只是没想到皇上如今竟然疑心起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