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寂静。即便是汤巧珍,也只是知道宁立言提供的结论,至于如何推测出绑匪身份,也是一无所知。此时与王仁铿等人一起,一字一句的听着宁立言的分析,就像是学生在听老师传道授业。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着宁立言的后背,迟迟没有挪动。仿佛那里安了磁铁,把她吸住了一样。
王仁铿叹了口气:“我常跟手下的弟兄说,吃我们这碗饭,不一定是专才,但必须是通才。因为在工作活动的过程中,往往要置身于各种不同的环境之内接触各种不同身份的人物也会遭遇到各种不同的事故。所以必须要见闻广博,常识丰富,方能随机应变,应付裕如。可惜啊,话说得很好,能做到的却不多,就这么点小事,就露了这么大的破绽,一帮废物!”
他又看看姜般若,“般若兄,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泱泱中华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岂无栋梁之材?只不过栋梁之材未必肯为国效力,甘心埋没于草莽之间,也就让我国家日趋衰落,辱于外人之手。就像立言这样的人才如果加入团体,五年之内,便可独当一面,十年之内,必可鹏程万里!”
糟糕!
宁立言心里暗自叫了声苦,自己方才为了镇住王仁铿不至于被他当成等闲之辈,表现得有点用力过猛,引发了这厮的爱将之癖。王仁铿生平几大嗜好中,对于罗人才的爱好,还要排在聚敛钱财之上。怕是动了把自己招揽进军统的心思。
类似的话上辈子也说过,结果就是自己非但没有鹏程万里,反倒搭上了性命。这一世自己肯定不会再走老路,到军统里送死。只看这些人的行为,自己也不可能再瞎了眼睛加入,自己眼下虽然是一条腿踏进江湖的主,不算地道的体面人。可也总好过绑票勒索的匪徒,不考虑宁家的面子,自己也得要点脸。
可惜啊,现在是1933年,明年这个时候,凯申先生就会掀起轰轰烈烈的新生活运动。像自己这样的人又馋又懒喜欢佳肴美人的子弟,明显和元首的要求相悖,王仁铿多半就不会动这种心思了。
至于当下,他只能装傻,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没接这句话。好在姜般若对这个徒弟极为关照,也摇头道:
“他的脾气干不了这个。大英雄也难把美人关过,他不是英雄,却也有这个儿女情长的毛病。为了个女孩,就能豁出去性命。这样的人在你那工作,只怕早晚害人害己。”
王仁铿脸上依旧保持笑容,朝汤巧珍看了看,“也难怪。倾城佳丽谁不爱?年少之人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是人间佳话。汤小姐,你福气不错,找了个有勇有谋的男朋友。其实天津这么大,有勇有谋的人不少,可是肯为女朋友拼命的就不多见。这回我们的身份你也知道了,回去跟汤大帅说一声吧,就说你找了个好男人,给汤大虎省钱了。”
他的语气平和,如叙家常:“我是东北讲武堂出身,咱们算是老乡。看在老乡的份上,四小姐在我这没受委屈,每天好吃好喝好招待,四小姐嘴叼,非起士林的面包不吃,我这有弟兄见天去给她买,我自己如果生了女儿,也不会这么娇惯。一会二小姐把人领走,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替我带句话给汤大帅,他万贯家财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把横财存在家里,容易给自己带来横祸。该散财的时候就得散,免得给自己找来麻烦。”
汤巧珍紧咬着下唇一语不发,沉默了约莫半分钟才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出身。就知道你们跟我爹一样,都是红胡子,是打家劫舍的强盗。绑了我四妹就是为了要钱。我汤家不算有钱,但是也不会看着自己家的人受委屈。只要我四妹没事,你就开价吧,我们会去想办法。”
王仁铿一愣,随后看向宁立言与姜般若:“三少,您这位女朋友,倒是很有点意思啊。这番话我想不是汤大帅的意思,如果他做事这么敞亮,四小姐这个时候,早就该在家里写作业了。这么想来,多半是宁三少的功劳?”
宁立言也不否认,“我本来就是一手托两家,金砖不厚玉瓦不薄,大家有什么事都坐下来谈。按我们天津的说法,就算草席盖脸一命归西,事情也有个了结的办法,不会动不动就把事做绝。”
王仁铿哈哈一笑,“三少这话说得有趣,像个天津卫的老爷们!我是东北人,去过河南收编土匪,也去过西北跟那帮刀客打交道,但是要说风俗,还是天津这边最有意思。有事讲究坐下来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手。只可惜这边没出几个外交官,倒也是怪事。”
“这也不奇怪,天津卫的老爷们是爱用谈判解决问题,可是挤兑急了,照样也会脱了光膀子硬干。前清那年头洋人也是不好惹,照样一把火烧了他的教堂。这脾气办不了外交,至少办不了今天的外交。”
王仁铿哈哈一笑,“好一个办不了今天的外交,听起来胸中似有无限块垒难消。宁三少一个天津人,倒是和我这关东子弟有类似观感,倒是有些奇怪了。不过宁三少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坐下来和你谈?就因为姜兄的面子?”
宁立言摇头道:“我请师父出面,就是跟郑老大打声招呼,大家都是自己人,千万别闹误会。万一把送殡的埋坟地里,可就伤了朋友的交情。至于坐下来以后怎么谈,如何谈,那是咱之间的事,和我师父没关系。”
先把姜般若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后面才好说话。否则不管达成什么条件,都难免给人以姜般若以自己的身份和能量压人,让王仁铿不得不屈服的意思。王仁铿这种人最在意面子,宁立言得先保全他的面子,后面才有得谈。
姜般若也是明白人,当下接口道:“如今你们两面的人都已经到齐,也没升出误会,我就先上楼了。方才郑兄那幅骏图,我还没看完,正好回去再品鉴一番,体味一下其中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