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四溢,烟雾缭绕。
客厅内的实木餐桌上,摆着一壶上好龙井。宁立言与两个中年人三面坐好,汤巧珍站在宁立言身后,一言不发。
络腮胡和那名副驾驶都被人抬了出去,房间里经过简单的收拾,一切看上去非常正常,之前那场打斗,仿佛压根就不存在。本宅的主人便是一开始走出来那个中年人,身上穿着雪白的高领衬衣花格子领带,下着白色长裤方头皮鞋,看上去文质彬彬。
从房间布置到气质举止,他都如同一个标准的绅士,走下楼梯之后,还向汤巧珍伸出手,做了自我介绍:在下郑士松,现为庸报记者,请多关照。
汤巧珍并没有伸手,她根本不敢和这些人有任何接触。人从沙发上跳起来,三两步冲到宁立言身边,紧紧拉住了他的手。少女的鼻子有些酸,不是害怕,而是感动。刚才那场短暂的打斗,让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声枪响之后,宁立言便倒在血泊里。
徒手与两个持枪的人较量,这种凶险自不必说。而他冒这种风险,只是为了让自己离开汤巧珍的心头跳个不停,面颊总觉得发烫,大概是受的惊吓过多,可能要发烧了。
宁立言倒是很从容,伸出手与对方握手见礼,好像真是来参加茶会。随后又来到那戴着玳瑁眼镜的中年人面前,跪倒行礼道:“师父,弟子把您惊动来,实在是不孝,还望师父海涵。”
“看你说的,自己的徒弟惹上麻烦,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出头谁出头?我如果不来,今天晚上英租界多半就要唱一出杀四门。年轻气盛,像你这么冲动,将来如何继承我的衣钵,执掌和兴堂?好好坐下,别总动手动脚的,让人笑话。”
这戴着玳瑁眼镜的男子年纪与化名郑士松的王仁铿相仿,个子略高一些,身形偏瘦,气质上倒是颇为接近,都是那种有书卷气的知识分子。对这个人汤巧珍一无所知,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既然是三哥的师父,他一定是个好人。
中年人似乎看出汤巧珍的顾虑,自我介绍道:“鄙人姜更生,新生命杂志的负责人,育德书院校董。”
“姜”汤巧珍想了想,忽然露出几分惊讶的神情,“您您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般若先生?徐悲鸿先生的挚友?”伸出手想行个握手礼,又有些担心,怕冒犯了名人,不知如何是好。姜般若倒是十分大方地握了握汤巧珍的手,随后笑道:“大名鼎鼎不敢当,江湖散人闲云野鹤,无非是有几个朋友罢了。”
姜般若本名更生,般若为字,与宁家是同乡。其父与宁家老太爷宁兴邦都是怡和斗店的资东,两家算是通家之好,姜般若与宁志远亦是极好的朋友。
其人文武双全,既能写一手好书法,画得一手出色的泼墨山水,又练得拳术,颇通技击。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个洪门太行山兴和堂山主身份,后又加入清帮,于天津的江湖之中,亦是个大有名望的角色。
洪门与清帮原本泾渭分明,乃至有“由青转洪,鸣锣击鼓身披红,由洪转青,三刀六洞头悬城”之类的说法。但是眼下清室已亡,两帮之间的分野早就变得模糊,一人身兼两门的情形并不少见。
由于清帮“许充不许赖”,洪门“许赖不许充”的规矩,多是洪门弟子兼入清帮很少反过来,至于三刀六洞的说法,也就跟戏台上的戏文一样,听听就好,没人当真。
不管是从弟子数量还是从自身势力来看,清帮都比洪门为大。在名声上,洪门因为其反清复明的功绩以及与记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则远在清帮之上。是以身为洪门传人,又自立山主的姜般若在天津江湖中实力平平,但是声望甚佳颇受人尊敬,属于德高望重,但是自身没有多少实惠的清流。
洪门收徒严苛,宁缺毋滥,姜般若本人半儒半侠性情耿介,于那些小角色也不放在眼里,很少收徒。有限的几个门人里真正登堂入室得以拜入门下,可以称作他弟子的,就只有宁立言一个。至于这其中是否又关着宁家祖上面子两代交情,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外人无从揣测。
这也是宁立言重生之后,用了大半年时间才成功实现的目标。他有着前世的经验,非常清楚面前这位师长看似普通文人的躯壳内,蕴藏着何等巨大的能量。是以当他决定要和王仁铿较量一番时,想到的救兵,就是恩师和他身后代表的力量。
从王仁铿与姜般若一起喝茶就可看出,宁立言这步棋颇有些作用。这也是电话打得及时,姜般若来的也迅速。否则王仁铿真要对宁立言实施制裁而不是与他交涉,此时的宁立言多半已经饮弹。
王仁铿不在乎姜般若的江湖身份,亦可以无视他在学界的重大影响,以及与徐悲鸿、闫道生等文坛名流的交情。可是姜般若的另一层身份,即便是蓝衣社的大当家戴雨农,也得顾虑一二,更别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