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船只一路向北,出了稷城后第一站是暮云城,便是李隋然将军多有屠戮的那座城。暮云城的官粮早已交予漕运帮,只等稷城过来的船只,一起上路。这次主要是北方依旧大旱,朝廷依惯例收缴一些南方诸城的粮,救济北方,而沿途运送粮食的任务便是漕运帮的。在暮云城收粮运输未遇到什么阻碍,曹帮主也不急着上路,定要与岸上的兄弟们痛饮、畅谈一夜再走。
“这便是你新收的丫头?”席间,一名号称暮云城地头蛇的粗壮汉子,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奔宁霜儿而来。
宁霜儿无意与他们吃酒,对席间之人却多有留意,对他们所言所为也格外有留意,宁霜儿决定,此次漕运之行便又是一次她的入世之行,一定要将别人眼中,尤其是四殿下嘴中的“涉世未深”抛掉。这席间之人鱼龙混杂,有暮云城中的武林人士,有当地同知,有富贾之人,还有不在在场之人中报出名号,却又活跃异常丝毫不甘寂寞的地头蛇两三人,比如这粗壮汉子。
当这人很粗鄙地摇摇晃晃向宁霜儿走来时,宁霜儿就在他的响嗝间闻到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糜烂的酒肉味。宁霜儿手中握着酒杯,做好了随时将酒杯砸出去的准备。好在这个家伙并没表现出多大的恶意,只将酒杯伸了过来,要与宁霜儿碰杯。宁霜儿实在不想理这等货色,可是看看席间又有几人是想理之人。什么武林人士,现在她就是被武林人士挟持。什么同知,宫中、官场上就没几个不复杂的角色。还有那肥肠满肚的商贾之人,满是铜臭气味。宁霜儿突然觉得自己情绪不对,原本的明朗少女,怎么此刻心境如此晦暗,从别人口中,从话本子里了解到的世事杂沓,和坚信自己学成出师后一定可以身处其中,游刃有余的自信呢。宁霜儿用力甩掉这些个心境,举起杯,敷衍地和粗壮汉子碰了个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曹帮主豪爽,这收的丫头也豪爽!只是丫头你若想今后行走此地方便,还需露出些真本事来与我们瞧瞧。”
“一个无名无份的草莽汉子,跟本姑娘提本事,你也配!”宁霜儿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酒杯中的酒并未被宁霜儿喝完,其中的酒水迸射而出,冲了这人一脸,宁霜儿趁势将脸欺了上去,忍者作呕的气味,趁他突然被姑娘欺身而上,还未及反应,将他怀中的刀卸了去。他反应也不慢,一双大手转眼来夺刀,同时口中一吹口哨,登时又有十几条大汉窜上来,将酒楼围住。
“岂有此理,曹贵,你莫要嚣张,当我是死的吗?”暮云城同知拍案而起。
“原来是叫曹贵,那你与曹帮主……”宁霜儿掩口而笑。
“没关系,没关系,他不过是我亲族中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弟,整日里没个正形,莫要理会他。”曹帮主喝着小酒,不紧不慢地说,“莫要理他,他啊,这儿有问题。”曹帮主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曹贵顺着曹帮主的话,哈哈一笑,手一挥,那些人便退去了,他又忙向同知,向在座各位拱拳道歉,又对宁霜儿说道:“其实刚刚都是玩笑话,我们都知道,你是那许久未曾在江湖上露面的霜华剑派之人。你的师父、师祖带着你闭关修行这许久,定是练出了些真功夫的,只是想见识下霜华剑的厉害,开开眼界,让宁姑娘为我们武上一武罢了。”
“我们随曹帮主至此,是有要务在身,还望这位曹公子谅解。”在这席间久久未发言的花玉雷道。花月容也并未在这席间作出小女儿情态,哥哥一开口,也用着犀利的眼神望着曹贵,从女子的角度看,此人着实不受人待见。
“是啊,官粮之事可耽搁不得,灾民们的饥荒可比我们这斗勇比武要来得紧迫。”同知也板起面孔道。刚刚曹贵叫人围上来,显然驳了他这个官的面子。
“我倒是有一趟珠宝的买卖,若贵帮帮主的女子助手都身怀奇技,便不走镖局了,陆路曲折多风险,别平白折了东西,还陪上我们人手和镖师性命。还是你漕运帮的水路便利,打着官粮的大旗,也没几人敢随意在曹帮主面前撒野。”这位自我恭谦介绍是开杂货铺的贾老板道。
“喔?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此时此刻,霜儿意见如何?”曹帮主道。
宁霜儿一口气没顺上来,望向曹帮主,感情我宁霜儿还有帮您打架斗殴,拉拢生意这项用处。可本姑娘今日不!想!打!就连还不能轻易摘下面纱,坐在隔壁吃饭的律托兰听到这话都免不了气愤,我们好好的生于天地间,身怀绝技的姑娘岂是你们这些为老不尊者说利用就利用的。
不!能!急!宁霜儿又对自己说。不知为什么,此时她想起了徐公子的油嘴滑舌来,提起中气,耳根子一红,裂出一个笑,想要拍曹贵的肩一下,曹贵刚被宁霜儿吓到了,出手格挡,宁霜儿未能如愿,转头朝贾老板和曹帮主巧笑盼兮地说道:“贾老板,您瞧,他好生厉害,我小女子都近不了身,我看啊,直接将他收了可是个一举两得的事儿,一则您的珠宝漕运问题解决了,一则为暮云城除害了。”
曹贵不想宁霜儿还有这一手,他虽然粗鲁,却奈不得撒娇卖痴的女子,尤其醉酒时,若是一味跟他蛮横,他便会将这女子当作爷们儿对待,非要彪上一彪。贾老板也被宁霜儿一席话说得周到一笑,望向同知。同知听了宁霜儿“为民除害”四个字,正义感附身,将曹贵“斥责”了一番,“你呀,比不过聪明女人。四肢粗大,脑筋短路的家伙。”
宁霜儿刚刚的话被同知一句话就给灭掉了,曹贵顿时又打起精神,“别说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敢比不敢比,莫不是已经被我的雄风所折服?”
宁霜儿恨不得现在就飞起一脚,让他看看自己是如何被折服。眼看两边的火儿被扇起来了,同知起身道:“府衙有事,家中尚有老母需要照料。本官就先走一步了,你们比试可以,莫要冒犯、误伤了别人。若待会儿惊动了官府,本官就是想保你们也保不下。”
怎么,想撇得干净?宁霜儿想,“同知大人别走啊,我霜华剑派之人岂能悄无声息与人比较。还需官家在场做个见证。证明霜华剑派的意态优美,一眼千年,而我便是那刚柔并济,穿得红妆,上得比武场得女侠。若不然,私下与这等粗鄙之人比试,不明状况的还以为我与他一个档次,这今后让我如何嫁人,与人做得双栖燕,双宿双飞啊?”宁霜儿说着,以箸为剑,挽出了一个剑花来。
未与四殿下回京,中途又走了岔路调查税银案的徐公子趴在屋檐上听了宁霜儿的这两番话,摸着鼻梁得意地笑了笑,看来自己对宁霜儿影响颇深啊。只是女子这么油嘴滑舌……好,姑且算是落拓的女侠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