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条中写了五个字“民不可料也。”
“民不可料也。《史记·周本纪》中载:宣王既亡南师,乃料民于太原。仲山甫谏曰:民不可料也。莫非这意思是殿下您会战败?”宁霜儿诧异道。
“呸呸呸,休要说这种出师不利的丧气话。”徐公子连向一旁空吐了好几口。
四殿下听了这话,连眼皮都没屑得抬一抬,淡定地收起了字条。一股挫败感涌上宁霜儿心头,亏得那扁方还是我带出来的。
徐公子见状笑吟吟地说道:“不过还真没想到霜儿姑娘除了武艺高超,书也读得好,在下佩服。这次有劳霜儿姑娘了,否则我们若要得到这扁方,免不了还要作出一番波折。”
“你说我说的是丧气话,你倒说这是何意。金娣姑娘为何要给我们这样一张字条呢?”宁霜儿问。
“是这样的,我曾经帮春风花月楼的金娣姑娘摆脱一位纨绔公子的纠缠,作为报答,我便要金娣姑娘帮忙看看明日要出门的这位公子,”徐公子说着目视四殿下那边,“送我们一些金玉良言来。”
宁霜儿了然点头,原本在车内躬身站着,打算没什么要紧事了,就下车的,见徐公子一时没有继续对她讲下去的意思,马车又缓缓行进了,索性就趁势在与徐公子相对的座儿上坐下了。四殿下竟然向远离宁霜儿的方向挪了挪,宁霜儿心中又一气,想了想又说道:“是啊,若不是我舞了上去,你们还要费些周折传递扁方,只是,金娣姑娘人美、舞美,如此倒是夺了四殿下与金娣姑娘接触的机会,怕也是坏了四殿下雅兴也未可知。”到底出了宫,就像被卸了一层枷锁,舒畅许多了,于规矩上不自觉也就松懈了。
正思量某事的徐公子听出了酸酸的味道,赶紧善解人意地告诉宁霜儿道:“哪里的话,四殿下定然是感谢你的。金娣姑娘的身上有种特殊香粉的味道,四殿下原本不大适应。”
这么一说,宁霜儿想起金娣姑娘从窗口挥帕子时撒下的香粉,不由得笑了,原来她是故意这么做,排遣四殿下的。现在自己一身浓浓的香粉味儿,难怪四殿下这样的反应。
“四殿下,如此可见识到春风花月楼的不一般之处了。内里之人八面玲珑,心思细腻,非常人可轻易企及,确是捕捉各方风吹草动的好地点。此番想必他们竟认出了四殿下。”片刻后,徐公子又对四殿下说道。
“料民目的无非有二,募集兵员,增加赋税。这其中亦有你此行之事。”四殿下道。“你与瑞王为何私自跟踪本殿下?”四殿下突然又对宁霜儿开口道。
“去你府上,刚巧见四殿下马车出门,就跟了来。”宁霜儿如实说道。
“三哥倒是体谅你,丝毫都不肯耽搁。”四殿下淡淡地说,却怎么听都让人觉得这话充满挑衅意味。宁霜儿索性起身,要出了这倒霉的车厢。
“还要出去招摇一番?”四殿下又悠悠地道。
“哈?招摇?”宁霜儿指着自己的鼻子,“要不是四殿下这么看不上我这个草芥,我至于去与金娣姑娘共舞解忧?”
“自以为是,胆大无状!”四殿下责道,便不再理会宁霜儿,虚虚望向窗外。
宁霜儿张着嘴巴半天没合上,直到到了高门阔府的四殿下府邸,才下了车,愣了片刻,顺着徐公子“请”的手势讪讪地跟了上去。
“这也不怪四殿下说你。”徐公子背着手道。
“知道啦!”宁霜儿捂住耳朵。宁霜儿知道自己在春风花月楼里出了风头,不巧被人识了去,不得已在街上比试了一场,算是露了霜华剑的底,日后自己跟随四殿下左右一事为人所知时,会有多少人知道四殿下,堂堂皇子竟然逛勾栏啊,而且还是出征前寻乐子。不过这又怪谁呢,宁霜儿心里还有些不服气。
徐公子又作体贴状,悄悄对宁霜儿说:“其实四殿下行事本就不羁,况此事也未必坏事,无妨,无妨。同行之时,还请霜儿姑娘多多照料。”
“你也去?徐公子去做什么?”宁霜儿刚刚倒是没来得及问这个问题。
“顺便协稷城知府调查税银运京途中失窃一案。”徐公子道。
“官府税银可都是官方押运?”宁霜儿想起在春风花月楼前拦住他的络腮胡子自称是行镖押运之人,是自隋江而来,而隋江正在京城以南,便随口问道。
“按理是官方押运,只是此趟其中也混有一些江湖势力。这正是此案复杂之处。”徐公子说罢便不再多说,跟上了四殿下。
宁霜儿与他们落下了些距离跟随在后,四殿下冷冰冰,自己在他眼中又成了让人不屑的鲁莽女。瑞王这个人,怪不得发现四殿下不在府上,去了春风花月楼后,就急不可耐地将我带到春风花月楼交给四殿下,他是没风浪则已,有风浪更好。还有谜团要从长计议。师父和师祖骤然将我丢入这尘世里,也不知又去了哪里。想着,想着,脚步不由得便沉。
走了三进三出的院落,到了主殿,云姬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四殿下回来了。”云姬边迎着四殿下进房,服侍他脱下大氅,边打量宁霜儿。宁霜儿也一瞬不瞬地望着云姬,毕竟这是位既陌生,又疑似她姐姐的人。
四殿下望见她们这般情形,便道:“你们虽未确认就是姐妹,但若投缘,可去聊一聊。”云姬喜上眉梢,行了个万福礼,拉着宁霜儿去了偏殿。宁霜儿长这么大,除了儿时乡野间偶尔遇到的玩伴,就几乎没被女孩子这么亲热地拉扯过,如今竟被一位疑似自己亲人的姐姐拉着,这么想着,心头又酸酸涩涩。
云姬带宁霜儿坐在软塌上,似是想过问她从前的生活,却毕竟没有相认,不好骤然开口,又看了宁霜儿半晌,只问道:“霜儿妹妹此番能追随四殿下左右,姐姐很开心。四殿下他只是面冷,心里却有着温度,只可惜姐姐没福气,不能常伴四殿下左右。”
“姐姐是何时被四殿下接到这府上来?”宁霜儿问道,看云姬的样子,也长不了她几岁。
“听说霜儿妹妹年方十五,我长你四岁。三年前才进了这四殿下府。妹妹可知教坊司?”
宁霜儿点头,官家被抄家处罚后,有姿色的女儿往往会被没入教坊司,学习乐理,供达官贵人消遣。如此算来,云姬也是自小便入了教坊司,其中的风雨艰辛,宁霜儿不敢细想。
“姐姐真羡慕你们这些江湖儿女,天高海阔,快意恩仇,不像我,从前一直被圈在那锦绣牢笼中,承蒙四殿下搭救,如今倒是好了许多。”云姬艳羡地说道。
宁霜儿无奈地摇头,心中泛起酸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许久没有倾诉对象,此刻手被云姬拉在修长的手指中,心情骤然放松,于触动中竟然目中盈盈。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是被师父灭了家门,真不知该不该希望她就是自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