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法院将起诉书副本送至程鸥家里之后,我又一次去拜访了程鸥。虽然上一次,我已经把作为一位律师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但我还是想要多与她沟通沟通。
我去的时候,她正在看电视。我飞快地瞟了一眼电视机屏幕,是一档歌唱节目还是什么,反正有两个人在唱歌。我想,沟通就从这里开始吧,便故作轻松地问,“唱歌的这个女生是谁啊?”
“嗯……”她正在泡茶,听见我的话后,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周静文吧,好像是一个台湾的歌手。跟一个大陆的音乐人公开了恋情以后,才开始来大陆发展的。”
“那个大陆音乐人,不会就是她旁边那位吧?”
“对啊,就是他。他挺少上电视的,但是影响力挺大。”她放了一杯茶在我面前,“我想想他叫什么,嗯……高什么来着,我也记不清了。”她无奈地摆摆手。
之后我本想把话题转移开,可我们光是围绕周静文这个歌手,就不知不觉地谈了好久。我忘了后来是怎么谈到她的婚姻的,但是,那一天有一幕场景令我久久不能忘怀。
当我问她,“你既然感觉到他心有所属,为什么还不愿意放手呢?”的时候,她突然苦笑地盯着我,紧紧闭着嘴唇,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闪烁。我被她盯得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流下第一滴眼泪。那豆大的晶莹泪水,像是一颗从天上落入凡间的透明珠子,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到她的脖颈上。眼睛里那闪烁的光霎时变得有些涣散。她默默地垂下头,嘴唇终于不再紧闭,“我不甘心啊。”这一句话,字字沉重,仿佛从唇齿间硬生生地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要耗费莫大的气力。
这一幕真是让我心酸,也让我心疼起这个女孩。所以当时,我伸出手搂住她,她也靠在我的肩上放声大哭。
她只不过是想苦苦追求一个挣扎的机会罢了。
因为那一幕,我甘心从她家里铩羽而归,做好开庭处理的准备了。
我跟蓓蓓姐说起这一幕的时候,她跟我说,“其实一位律师,遇到这个时候,要抓住她情感的软肋趁热打铁。不过没有关系,一切都是要慢慢来的,我刚出社会做律师的时候,还没有你出色。”
“我也知道,那时候是她最脆弱的时候,有极大的可能性是可以让她同意离婚的。可是我就是不忍心。”我无奈地倒在沙发靠背上,“还是让法院狠下这个心吧。”
开庭的前一天,嘉榕给我打了电话。这是他一个多星期以来第一次打电话给我。他跟我解释说前几天太忙了,所以今天才打电话约我见面。于是我们约好下午在霏音见。
我带上了一直想要送给他,但是没机会送出去的普洱咖啡。
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色的无袖连帽卫衣,露出结实健壮的手臂,还背了一个双肩的黑色电脑包。一见面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咖啡递给他,他接过来,塞进包里,神秘地笑着说,“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我好奇地看着他。
他却笑笑说,“我们先点完咖啡再说。”
等服务生帮我们点完咖啡以后,我迫不及待地追问,“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他从包里翻出一个精致的长方形白盒子,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现在打开来看一看。”
我点点头,把那个盒子打开来,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手链。我该如何描述那一条手链,让我组织一下语言。链子中间是一块小巧的粉色方形石,方形石的左右两边是一样的设计,都是依次挨着一颗小一点的银色爱心,一颗更小的粉色圆形石,一颗再小一点的银色爱心,其余部分是一条闪着温柔光芒的银色细链子。
我的能力只能让我勉强描述出这条链子的样子,但是不能让我描述出我此刻的欣喜。
当然,我的面部表情也是这样的,它表达不出这样的欣喜——或许是因为害羞吧。此时此刻,我只是安静地笑着,礼貌地赞叹道,“很漂亮,谢谢你。”
“我帮你戴上好吗?”他同样礼貌地问我。
我轻轻应了一声,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片暖红,微微发烫。幸好我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今天出门化了一个妆,我脸上的微妙变化才不会那么显眼。他把链子从盒子里取出来。那骨节分明、瘦而结实的手,握起了我的手,将手链绕过我的手腕,扣好。没有磕绊,水到渠成。
在他的手指触到我的手背的那一刻,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险些扼住了我努力维持平静的呼吸。
他有多少帮女孩子戴手链的经验呢?我不由得想。
可这个念头,不会打消那让我几欲疯狂的喜悦。我知道,我又显得幼稚了。可我没办法。一向理性稳重的我,竟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啊。
我将戴在手腕上的手链反复看了几遍,又重新对他笑着说,“真的谢谢你。”说完,我将盒子收到包里。
“你喜欢就好。我前两天去香港出差,看到了它,觉得很适合你,就买回来了。”
我笑着,有意地用戴着手链的那只手,拨弄了一下头发。
停了一下,他竟突然说道,“我公司对面的料理店,对小情侣来说倒是不错的地方呢。”
“那我算是一个例外。”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敏感了,觉得他的话里有试探的意味,所以也乖乖地回答了那话里潜在的问题。可或许人家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地在找话题罢了。我暗暗地责备起自己的多心。于是,在他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又换了一个话题,“你好像整天在出差啊。飞美国,飞东京,又飞香港,满世界地转。”
“要是满世界去旅游就好了,我是满世界地工作呢。”
“你很喜欢旅游?”
“当然,只是一直没时间。”
“说实话,我倒是很少去旅游。但是从美国回来之后,我又很想再去哪里走一走了。”
“那你下一个目的地,想好了没有?”
我要不要告诉他呢?如果告诉他,听起来会不会像是一种邀请呢?又是这样!我又开始多想了。我连忙端起不知什么时候放在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才稳住心神说道,“我想去大兴安岭,今年秋天就想去。”
他刚要说点什么,我的手机就响了,是程鸥打来的。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程鸥在电话里跟我说,她同意离婚。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是轻描淡写地在决定别人的婚姻。
挂了电话,我和嘉榕道歉说,我有急事得先走。他宽慰的笑容,让我感到非常愧疚,特别是当他问道“我送你过去好吗”的时候。
出于这种愧疚,我拒绝了他。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的。毕竟这里去程鸥家,也有二十分钟,那也是难得的相处时间。今天之后,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能见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自嘲起来。明明同在一个城市,我竟把短暂的分离当成了久别。难不成,我已经痴迷到渴望每时每刻都与他在一起了吗?以至于不愿意承受任何一次道别?
不想了,不想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要赶在明天开庭之前,把离婚协议书送到程鸥手中,让她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