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程鸥聊了很久,但是调解工作感觉并无多大进展。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了。一进门,妈妈就问我,“怎么样?他妻子好说话吗?”
“聊倒是聊得来,她也愿意沟通,就是没表示出一点同意调解的意思。”我无奈地耸耸肩。
“那没事,慢慢来。要这么容易同意的话,也用不着请律师了嘛。”妈妈一面说着,一面往厨房走,“我给你熬了银耳莲子汤。”
说着,她就从厨房里端出了两个小碗,放在餐桌上,“快坐过来,别老是玩手机了。”
我放下手机,调皮地笑了一下,走到餐桌前坐下。手机里是余彦发过来的消息,问我要不要出去吃晚饭。我刚刚回复他,“行,你先赶紧过来喝汤吧。”
我一边用勺子舀着莲子,一边冲妈妈笑着说,“妈,你信不信,余彦待会儿闻到这味道,就会凑过来喝汤。”
“瞎说呢,银耳莲子汤,味道有那么浓吗?”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起来了。妈妈放下碗,有些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是余彦?”
“您先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
妈妈走过去开门,随即听见了熟悉而又充满活力的声音,“阿姨好!我来喝汤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余彦走进来以后,我拍拍身边的椅子让他坐下,同时嬉皮笑脸地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妈妈,得意洋洋。妈妈走进厨房,哭笑不得,“你们俩都说好了是吧,还在这逗我呢。”
身后是我和余彦愉快的笑声。
很快,妈妈又盛了一碗汤,放在余彦面前。
“阿姨,我是来带莫愁出去吃饭的。”等妈妈也坐在了餐桌前,余彦才认真地说起话来。
“行,我也省得煮饭了。”妈妈很爽快地说。
这样的爽快不仅仅是因为不用煮饭,更重要的是,妈妈总希望我和余彦能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我……
“莫愁,你给孙姨也装一碗去吧。她刚做完手术,得多吃点。”妈妈说。
我赶紧“嗯”了一声,埋头飞快地喝完了汤。
把汤送给孙姨以后,我和余彦就出发了。
余彦开车带我去一家餐厅。在车上的时候,他说,“我今天去一家公司面试,发现它对面有一家日本料理店挺不错,所以想着带你过来试一试。”
“是吗?你去面试什么公司啊?”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蓝印。是一家广告公司。负责人说过几天再通知结果,所以我还不确定能不能进。”
“我觉得会进的。我了解你,关键时候都不会掉链子。面试官一看就知道,这个人我们要留住呢。”我回答道。但讲实在的,说是“我了解你”,可他离开了这么久,即使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我感觉自己和他之间总有一层抹也抹不掉的生分,以至于我对他说的话,只能尽量做出积极正面的回应。
但好在我们之间的谈话得以平稳而和谐地继续,支撑完整个晚餐时间。我很少吃日本菜,但是他对日本菜却颇为了解。他解释说,他留学的时候,曾交往过一个日本的女孩子。
我很好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他说,“她是很乖巧很懂事的那种女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小到大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的。”
“听起来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我说道。这句话我是出于真心的。或许是因为,我在潜意识里总是羡慕这样的女孩子。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我都会有深深的负罪感:妈妈待我那样好,我不应该再对此有任何想法,不是吗?
余彦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是的。我难以设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可以培养出这样阳光开朗、善良真诚的女孩子。看见她,你没有办法想象出有任何一点儿负能量的词语。她对别人,从来不会说一句重话、不会有一点儿不耐烦,就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困扰到她。”
他越说,我越觉得心慌,觉得在这么美好的表述下面,总蛰伏着涌动的暗流。不是我性格阴暗,只是我能感觉得到在温柔待人的外表下,会有一些不愿与人诉说的因子潜藏在心。
这么一想,温柔的女孩子,不止是她一个……不,蓓蓓姐是一个例外。她不会的。她是幸福快乐、又容易满足的女人。她不会的。
“但是,你和她越熟悉,会越觉得不安。或许是我自己的问题吧。”他垂下眼来,像在思索着什么,自顾自地笑了笑,“这个分手的理由也挺奇怪的。”他调侃着自己,想缓和着气氛。我不好说什么,怕显得我在说另一个女孩子坏话,只能点点头,宽慰道,“我理解你的意思。”
何止是理解呢?我们的想法分明是一致的。
从日本料理店走出来,迎面就是一座还亮着无数灯光但轮廓却隐在夜色的高耸大楼。我问,“这就是那个,蓝……什么公司来着?”
“蓝印,就是它。”
我应了一声“噢”,正要走去停车的地方,突然望见那栋大楼最底层的大厅里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既熟悉又陌生。大厅里灯火通明,与玻璃门外伴着暖黄路灯的墨色完全是两个世界,让我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他。我有些好奇地往前走几步,想要看清楚他的脸。无奈我有点近视,又心有踌躇地觉得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只好作罢,又往回走。
“我车停在对面呢。”余彦说。
“噢!我差点忘了。”我猛然回神。他的话,让我又燃起了想要去看一看的心思。
我和余彦迅速地穿过斑马线走到对面。我还没来得及走到公司正门口看一眼,那让我心慌的身影就已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我身后。紧接着,是那久违的、让我静止、让我着迷、让我心心念念的声音,“莫愁?”
我转过头来。我能听见黑夜里发出了“咔哒”一声,像是齿轮终于转到了契合的孔位,那声音,也终于和住在我心里的模样重合了。我按捺住欣喜,微笑着说,“我和朋友刚刚在对面的料理店吃饭呢。这是我朋友,余彦。”
嘉榕看看余彦,伸出手来,“我们见过。”
余彦握了一下他的手,对我解释说,“我来这个公司面试的时候,有碰见他。”
“这样啊。”我问嘉榕,“所以你在这里上班?”
“是。”他淡淡地回答道。
“那我们先走了。”我说,“我上次还有东西没有拿给你呢,什么时候有空就一起出来吧。”话说出口我有一点点后悔,我应该再矜持一点的。他会不会觉得我有些烦人呢?
“好。”他轻快地点点头。我和余彦便与他道别,坐上了停在路边的小轿车。他在原地等着我们离开。在车开走之前,我冲着窗外的他笑了一下,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蓝印,蓝印。原来这就是他工作的地方。我在心里玩味着这两个字眼,嘴角竟也不自觉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