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年到达B市当晚11时。
黑色的Rolls-Royce快速驶进B市郊区的一片管制区。
经过岗哨时,车窗降下,驾驶座里递出来一张证件。两个警卫上来对车辆进行安检。核实身份后,一个队长打扮的男子弯腰对车里的人说:“东区二号楼,请直行后B口右转。”
高大的铁门缓缓打开。
几个警卫让开道路,他们望着疾驰而去的漆黑轿车,不由心生敬畏。上周他们收到内政部命令,批准东区二号楼的一位晚辈进出管制区。这是红叶别墅区自建立起极罕见的几次允许外界人员随意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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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年把车停在路口,在驾驶室里能看见不远处的二层小楼亮着灯光。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承受不住什么无形的压力,把脸埋进方向盘。
很快,裴锦年关上车门。
她裹在黑色大衣里的瘦削背影像是黑夜的使者。
红叶别墅区寂静又压抑。
这就是一座巨型的豪华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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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分开,22岁再见。
裴锦年走进楼前的庭院,就看见裴远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候。
老人家很镇定,拉着她的手只是重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时候,爷爷的手掌温暖又宽厚。而现在,那双画过无数精密图纸的手,冰冷又瘦削。裴锦年低下头,用力握住爷爷微微颤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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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远是留英归国的建筑师,默默把青春年华奉献给了魂牵梦萦的故乡。
他曾挑灯伏案,一点一线画出了这座城市的天际线,也亲手锻造了荣极一时的裴家。
可6年前的浩劫,一切都毁了。
一个又一个莫|须有的指控,抹去裴家满门的荣耀,带走了正值壮年的裴峻夫妇;精神失常的裴翎远赴美国,两位老人自此被禁锢在这与世隔绝的红叶别墅区。
很快裴老夫人宋玉因为思郁过度,与世长辞。
裴远被生生磨去棱角锋芒,只剩下鲜血淋漓的残破躯壳。
一直跟着裴远的老管家季平生在一旁,偷偷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
6年,重重守卫,层层监视。隔着千山万水,爷孙俩没能收到对方哪怕是一点点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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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裴锦年吃了一碗元宵。都说团圆了,才吃元宵。
裴远坐在她身边,除了偶尔问一句她之后的工作安排,就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他慈爱的目光像一张温暖的细密大网,却只字不提她的父母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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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裴锦年回国当晚就能获准进出管制区,裴远就知道她不再是那个跪在父母灵柩前,丧失了言语能力的孩子。
他不敢想这六年,裴锦年都经历了什么。她周身环绕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冰冷气息,眼神里满是超乎年轻的漠然。只有在看向他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点点柔软的依赖。
这一刻,裴锦年望着他,眼神里迸发出灼热火光,像是要燃尽生命,去祭奠在诡谲风云中被牺牲的家族。
可裴远舍不得。
六年前,他护不住她的父母。时至今日,他更护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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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梦见车祸后,在医院最后一次看见裴峻和Daisie的场景。
两个那么漂亮的孩子,离开时面目模糊,连最好的修容师也束手无策。
那样惨烈的场面,他今生受不住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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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发生三天前,派驻纽约的裴峻得到消息,内政部要以作风不正为由,对裴家进行财务审查。而事故就是发生在他们从机场回家的盘山公路上。
装着碎石的大货车侧翻,滚落的尖锐碎石打破了裴峻一家乘坐的轿车的挡风玻璃。
司机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裴峻,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事故救援现场的消防员告诉裴远,当他们移开碎石后,发现坐在后座的Daisie被砸中了头部,但仍有微弱的呼吸。她侧着身子,姿势有些怪异。消防员小心地挪开她纤细的手臂,才发现被她护在身体下已经陷入昏迷的裴锦年。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Daisie用瘦弱的身体为裴锦年挡住了骤然而至的巨大石块。
可是,她张开的双手再也无法拥抱她疼爱的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