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曾一生征战,踏尘而归后也有些茫然——
没有亲密无间的家人,没有交心刎颈的挚友,没有茫茫八荒四境要她守护……
她有时也会迷茫,这平白多来的一生要做什么。
虽内心坚韧,也难免寂寥彷徨,不知未来有甚归属和安稳的去处……
可自生活里多了这个人,嬉笑怒骂也好、无赖耍横也罢,相依相伴、晨起夕落,让她感受了从未有过的宁静踏实!
不用随时紧绷着一根弦,防备着敌人、亲人、故人、生人……
……
虽曾为一军统帅,她却并不只是个行伍的莽夫。
皇家无稚儿!
何况是天性极智多谋的萧氏皇女,何况肩负天下普罗万民、掌管千军万马性命的一军统帅。
小七曾见惯了了生死,这渐渐让她心如铁石。却在一个角落,保留了除了八面玲珑、机关算尽、杀伐果决外,最纯粹的自己。
她何尝不渴望温情与相伴,何尝不艳羡堂前膝下的天伦,何尝没有畅想过登山观海的肆意。
……
她前生,既无闺友,也没有可全心交付脆弱彷徨的亲人。
更不要说,亲厚无间的兄弟、姐妹……
虽她相信,父皇已经给予了她最大程度的信任和疼爱,可,注定他首先是“君”,其次才是“父”。
她能理解,甚至心生敬意——却不得不承认,心下偶尔脆弱会有失落。
她也从未倾慕过一个男子,体验过可上天可入地,跌宕的牵挂和情欲!
于家于国,于臣于子,她从不曾亏欠。
她俯仰天地,无有亏欠、无有牵挂。
故在临死前,未留只言片语……
可内心,总有那么一丝寞落……一丝本不该属于“铁血”的矫情。
想心系谁人——也被谁人心系……
……
小七想,既然不知何去何从,那么今生就为了这个人吧。
把他作为牵挂,为他奔忙、相互依伴。待他似兄似父,圆满了她曾冷硬空荡的心,有一个称之为“家”的去处……
照顾他的一应起居,照顾他经不得风浪的沉疴弱体。为他看病养身,为他养老送终……
……
时值春分,还有些微凉的空气中,清苦的药味儿里,慢慢夹杂着股好闻的、淡淡的竹香——缠缠绵绵,渐渐分辨不出你我……
一室的温馨安宁。
——
十指之下,宁十一的体温隔着布帛传到小七的指尖。
小七奇怪,他并不如想象的孱弱,虽未见他怎么动弹过,可小腿肌理却紧实有力。
像是一两分常年使力,乍缓后的微僵,但她却并不想深究。
小七自五岁便借口体虚,请何夫人找了武师锻炼强身,实际上,是暗自依前生修习着内息和体术,天下无一人知。
如今时隔近八年,不说武艺精进到如何地步,起码手上很有把子力道。
此时,她手掌暗劲、力度适中的推拿捻捏,时不时点压着宁十一的肌理穴位、经络,舒服的宁二公子差点哼哼出来。
宁十一要不是今天因为打岔,心血来潮的要求小七推拿,还真不知道自家“闺女”居然有这手艺。
平日再是亲厚,小七毕竟是个女儿身,且心智成熟。宁十一也矜礼守度,并不过分亲昵,遂两人鲜少肢体相触。
就是偶尔让小七捶个背,更多的也是逗她。
宁十一心道,简直晃度了之前年岁,比宁业那个莽夫,强了何止百倍!
……
他刚欲开口调侃夸赞几句,眼眸微睁斜斜看去——
只见小七低着头专注着手底,束冠的一尾青丝,搭在肩胛随着她微微使力的动作丝丝扫动,额角微微出汗,如凝脂沾露。
近看才发现,小七的眼尾细细牵成一线,好似一滴被指尖蹭过的胭脂,掠起纤纤尾晕,斜斜牵向眉尾。
长睫在棱光下微微闪着鸦青的光泽,并不似其他小娘那样,用睫夹理成卷翘的样子。略微平直的密密向前,只在尾端微翘,款款扯出两枚浅韵,遮住琥珀色的琉璃瞳……
眉目宁静,满面认真。
眼尾的浅淡绯色,好似吸走满屋光华,平平在清雅中增添一分艳色。
……
好似丹青画卷中,只一掠而过的浅影端倪。
端的是眉目如画,似真亦幻……
——
宁十一怔愣回神的一瞬,心下第八百次苦恼,“闺女如此品貌,往后可如何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