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艳入月华楼已有三月,声名鹊起,看她今日打扮和室内布置可知生活无忧,只是可怜金闺玉质沦落烟花之地。
“这几月过得如何?“
“还好,老夫人身体可还好?”
“都好!”
“我在这边挺好,你们无需担忧,回去和老夫人说声,也好让她宽心些。”
这种地方怎么能叫挺好,谭茵明白这是杜艳为了宽慰他们所说的违心之语,心中更是难过。
彦庭对着杜艳这样一个姑娘,很多话也不好说,不如让两个姑娘说说体己话,便与谭茵颔首示意,推说刚才看到一个熟人,要去打打招呼便带着葛根出去了。
......
彦庭走后,杜艳引谭茵前往二楼房中就坐,二楼分为两间,里间是卧室,用牡丹双面绣屏风遮挡住,外面则是起居室。中有一矮桌两椅,桌椅都雕刻了纷繁精美的缠枝牡丹,整个卧室布置得富丽堂皇,墙上挂有一幅工笔云雀山茶图,设色典雅艳丽,纤毫毕现,看得出出自名家之手。
杜艳上前,打开位于南面的窗户,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当空,远处月华楼灯火辉煌,不似人间。隐约飘来琴声萧声鼓声嬉笑声,想必是才子佳人,脂粉风流;似乎还闻到肉香味,想必是珍馐美食,饕餮盛宴。
今夜高朋满坐,又是个不眠夜,许家二公子春风得意马蹄疾,风流少年挥斥方遒,又怎会记得曾经为他四处奔走的痴情女子,如今与他共处一地却不可见,还不到一年时间,时移事易若此。
杜艳回过头来,看着望向窗外的谭茵,轻笑道:“今日大昭才子云集月华楼,权贵显赫、士子风流,杯酒当歌,吟诗作赋,才子佳人,又会是一段佳话!”
谭茵看着她灯光下一双更是生动的黑眸,“刚才听管事说妩娘、细娘都前去作陪。”
“若是能被写入诗中一二,那是多有荣耀的事,更别提妩娘早就与许临海交往颇多。”杜艳将盘中的米糕推向谭茵,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这米糕做得很细腻,还有人称月华楼三绝之一的绿蚁酒,你尝尝。我已经好久没这样放松了,你别拘束,随便坐,整天正襟危坐,我都憋屈死了。”
谭茵与杜艳并不算太熟稔,只是在杭州有过几次交往,刚才一番谈话,加上杜艳本来性情洒脱,如今对他们放下了心防,谭茵自然也感受得到,反而现在感觉亲近一些。
“这是山茶?我还记得去年在杭州畅春园与你一起赏宝珠山茶。”谭茵看着墙上的那副山茶花图道。
杜艳看着那副图,有点出神,浓密的长睫毛眨也不眨,半晌好像回过神来,莞尔道:“去年还见到你和彦雅彦敏,说起来还有一个月山茶又要开了,上京的山茶要晚点,不知道什么光景。”
谭茵想起去年在畅春园见到的那位温柔却又不乏主见的张紫烟,如今她不用参加选秀,处境却已是云泥之别。
“那次我还碰到了巡抚家的张小姐,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你说紫烟,我与她多年好友,那时我不懂事,四处去寻帖子,她还偷偷陪我一起,后来……”杜艳说到一半没说下去了。
谭茵想起她曾经为了许临海遍寻怀素的帖子,如今近在咫尺却不得见面。
杜艳微倾上身给她斟茶,“当时她还寻了幅许临海所作的宝珠山茶图,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那副画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去了……”
谭茵见她举止行色间,提到许临海没有任何言色变化,已经全然放开。
“她父亲官位颇高,姑母又是宫中妃子,这次牵连更深,罪行也更重,我出来不过两月,也不知道现在在哪。”
两人寒暄了一会,杜艳问道:”不知道当不当问,你们一过完节就来上京,是有什么要事吗?“
“这次大表哥、彦雅、彦敏和我母亲都来了。”谭茵看着窗外的灿若明珠、恍若天宫的月华楼道:“你也知道之前杭州城的风言风语,我们一来是散散心,二来也是为了二姐姐的婚事。”
杜艳微微一笑,“如今许子斐高中魁首,前程似锦,是上京最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多少人家眼红心馋。之前我也听说了一些言语,说许高两家婚约似乎并未取消,如今的许子斐得要好好看着才是。”
谭茵看杜艳理解错了,“你误会啦!我们此行并不是为了看住他,而是彻底退了这门婚事。“
杜艳之前在杭州时就甚为佩服高家主动解除婚约,没想到面对一个高中状元的乘龙快婿也毫不所动,高家果然有风骨,转而一想,如若没有风骨,又怎会不负故人所托来青楼看望罪臣之女。
“没想到彦雅如此刚烈,你外祖家长辈高义,令人佩服。”杜艳对谭茵作了深深一楫。
谭茵被她这样一说,反倒不好意思,“哪有你说得这般高山仰止,只是齐大非偶,加上之前那么多不谐,二姐又着实不愿意,家中长辈不想让二姐姐委屈罢了。”
杜艳想起彦雅,平时就话少,退婚风波后话更少了。“你们别谦虚了,一般人家哪舍得这样的乘龙快婿。”
谭茵想起卢达一家,像高家这样才是真正的少有。“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图那些虚名有什么用。”
“说得好,图那些虚名做甚,都是害人害己。”杜艳给谭茵斟茶。“不过我记得在去年四五月份不是已经退过了吗,怎么又说要彻底退婚,难道以前不彻底?”
谭茵抿了一口茶,“你不知道其中波折。“就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峰回路转,跌宕起伏,比那话本还要精彩,把杜艳听得心一会上一会儿下,不知道这船驶向何方。
“那现在就是许家坚持要履行婚约,高家坚持婚约无效?”
“就是这样,这事僵在这儿了,彦敏未来夫家也挺着急,家中长辈也希望二姐姐婚事早点定下来,这次外祖家铁定心,准备再去许家说道说道去。”
杜艳沉吟了半刻,“你们对许子斐了解多吗?”
谭茵愣了一下,“他成年之后,与外祖家接触颇少,大家也不大了解,只是管窥一豹,从退婚这事也能看出大概吧!“
“你们纵然认同他的才干,但内心还是免不了还是认为他乃重名轻义之徒?”
“难道不是?”
“你也知道我以前对他的心思,父亲宴请杭州才子,他总是座上宾,对他了解稍微多些。”杜艳轻笑一声,“我父亲对他赞不绝口,曾经和我说过,其人表面上看起来狂狷自傲,但实际上心思缜密却又挥洒自如,我父亲曾经叹道是罕见的栋梁之才。虽然与高家退婚一事许家的确做得不地道,但是人无完人,他如今又一片心意,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谭茵想起那日在卢府见到许临海时的情景,沉吟片刻道:“你说他现在对彦雅一片心意,之前我也怀疑过,但是仔细一想,实在牵强,许临海是那种儿女情长之人吗?再说他与彦雅压根没有接触,何来情意。再说覆水难收,无论是彦雅还是高家都不愿意把这层已经好了伤疤再揭开,只想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地翻开新的一页。”
“平心而论,他自幼师从天下大儒,早有盛名,心高气傲的少年读书人,对家中安排的商家未婚妻有所不满,也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
“这……我们也没说他是奸恶之徒。”
“说起来,还是彦雅对他退婚一事耿耿于怀,认为他背信弃义,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特别是两方差距越来越悬殊,不愿意与他共赴前途未卜的将来。”杜艳理解道。
谭茵噎了一下,解释道:“不是的,是彦雅明确对我们说她不喜欢许临海,执意要求退婚。加上外祖家担心齐大非偶,加上看到彦雅不愿意,便依了彦雅。”
杜艳笑了一下,没再多言语,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彦庭带着葛根来寻谭茵,与杜艳告辞便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