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府门,分朝东西两向而去。古夏径朝昨夜同桌共饮的数位好友府上奔去。
昨日湖畔翠屏楼夜宴,连带古夏在内共有五人,分别是:司徒祭酒崔昌浩、员外散骑侍郎娄超举、工曹主事钱钵以及北馆令李信。
四人府宅恰分居于建康城中东南西北各方位,着实要古夏一阵好找。所幸他胯下坐骑非比寻常,乃是产自北地柔然难得一觅的千里良驹,取名“追风”。其色青黑,蹄如碗大,肩高臀圆,四肢修长;光是迈步小奔,便已赶得上寻常南马的驰骋之力;若敞开缰绳,那当真如风驰电掣一般。
古夏心怀急事,出门便是策马急鞭,仰仗追风神速,古夏从城东跑至城西,又从城南奔至城北,兜过差不多大半个建康城,终于在午时正刻前赶至四人之中最后一人的府邸,乃是家居城南的工曹主事钱钵。
古夏翻身下马抢去叫门,连缰绳也顾不上系,亏得追风自幼由他驯养长大,与他熟络,松了缰绳便自顾自一旁吃草去了。这一上午数个时辰竭尽飞奔,换做寻常马匹,只怕早已要累得口吐白沫、四蹄蹬天了。
“钱兄!钱兄!”古夏高声叫门。
“何人?”足足半晌,屋内始有人应声。
“是我,古夏。钱兄快来开门也。”
屋内又没了声音,再过得一会儿,门咯吱一声开了半扇,露出钱钵半个身子探出来张望。
“大白天里关甚门。”古夏一把推开另外半扇将开未开的门板,一大步抢进去。
“嘿嘿,”钱钵谄笑道,“愚兄昨夜不是吃醉酒了么,方才贤弟喊门之时,尚自未起身呢。”
那钱钵是个矮墩子,生得也黑。此刻他确是衣冠不整,看似如他说言适才起身,正一脸谄笑陪于古夏身旁,比之古夏矮了一头不止。
其实古夏虽与钱钵相识已久,但内心深处并不待见此人。倒不是嫌其出身寒门,只是此人惯于攀附权贵,为人又甚是圆滑,一张巧嘴口若悬河。昨夜湖畔翠屏楼率先挑起张琛之事,尔后又失言的正是此人。他与古夏结交,多半也是欲攀附于古家权势,此一点古夏心知肚明。
“钱兄好兴致,这可都日上三竿了。”古夏揶揄道,其实若不是义兄燕珏一大早把他拉扯起来,他自己此刻也未必就起身了。
“愚兄孤身一人,今日逢例休,早起晚起又有甚打紧的,嘿嘿。”钱钵腆着圆滚滚的大腹笑道,一瞧之下便知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虚与委蛇,官场中逢迎溜须的常见作派。
钱钵此人姓名,说来也十分有趣:据传他老父感叹家贫,指望儿子能够聚财旺族,于是借着本家好姓氏再添取了一个钵字。钵乃是僧侣化缘的器皿,从无到有,无止无尽,要论这份心思,也可谓是妙极。可叹他老父万没料到的是:钵字音近薄字,好好一个钱钵却时常被人叫作钱薄。此趣闻早些年为同僚所知,一时间传为笑柄。钱钵几度欲改名,可惜老父已仙逝,改换名字又怕被人指摘不孝,只得随它去了。
古夏听他谄笑,便觉如鲠在喉,万般得不舒服,也不愿与他过多寒暄,便单捡重要的话来说。
“钱兄,昨夜你与小弟同饮于湖畔翠屏楼。小弟班门弄斧,席间提了一首诗,今早起身只记得曾有此事,但具体那诗写得甚却忘得一干二净了。小弟此行正为此事而来,烦问钱兄一句,是否还记得拙作只字片语,以助小弟重新忆起。”
殊不料钱钵听到古夏这番话,登时笑容凝结,神色发紧,只结结巴巴的应道:“贤……贤弟,愚兄昨……昨夜早醉,哪里还记……记得你的……大作,实是……实是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