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的白耳军营也是一片紧肃,偌大的演武场上烧着七八桩红亮的火盆,在风中摇曳着光影,两侧的茅屋外俱都站着裹着棉衣的少年,此刻三三两两的聚在暗处,朝着最中心的一处茅屋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那处茅屋亮着灯火,此刻其内犹然传出争吵声和哭泣声,透过纸窗能够看到模糊的剪影,其中一个稍显瘦弱的身影倒在一个男子怀里,正是张胖的娘亲,此刻正声泪俱下的哭诉:“我那可怜的儿啊!我那可怜的儿啊!我们张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六个孩子,夭折了三个,累死了两,如今这唯一活下来的一个,老天爷也要把他收走么!”
她国子脸的厨子丈夫面上倒是清爽,此时难免露出颓丧之色,挽着他的发妻不断安慰着,目光往帘幕里处瞧的时候,偶有泪花和不知名的情绪在一起闪动着。
那边魏昌在屋子里不停的左三圈右三圈的踱着,然后头一耸跟头公鸡似的朝里头张望,不时的还大喊:“华老头!我爹是魏延!你一定要给胖子救回来,救回来我让我爹给你磕头!”
性格沉稳的杨纯拼了命的拉着他壮硕的身子不让他往里蹭,一边劝着他不要大吼大叫,以免扰了华神医救命,然则此时李子轩和陈恪俱都不在,白耳军营里已是没人治的了他的了。
李子轩此刻则双手奉着一封信帛,跪在白耳营后头的家眷屋外,今晚张胖和陈恪的事情惊动了整座营地,住在这里为数不多大人也俱都是这些少年父母或叔伯辈的长辈,此时俱都跑到前营去打听情况,还留在这里的唯一一人竟只是李子轩的生母徐氏。
幻想重归李家做贵族小妾的她自然是不会对张胖的生死有丝毫在意,更何况李子轩为了他这些泥腿子兄弟决然与李府闹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等于得罪了她这个以李府夫人自居的女人。
是以这些天来,她不仅拒绝住入江州陈府,寄居在白耳营中也总与他人格格不入,她年轻时流连于花街柳巷,出入的都是当地颇有身份人家的门槛,后来即便拖着个半大仔的李子轩,办起事来也照样不拖泥带水,游刃有余。
偶一住到这乡下般的茅屋里来与村姑装扮的妇人同处一室,难免觉得高人一等,觉得自己是天女谪凡,容贵貌丽,其他人都不配与之为伍,别人与她相处久了,自也觉得她脾气古怪,心高气傲,逐渐疏离。
这般闹得不过几日,她在军营中便又成了孤家寡人,偏是又吃不惯军中口粮,觉得粗粝难咽,李子轩只得请张胖的父母每日煮些软食,自己亲自端来,久了她又觉得食之无味,每每与李子轩提起富贵人家的锦衣玉食,便埋怨他当日不该与李严那般说话,使他母子如今受这无端之苦。
说的多了,李子轩每次只是沉默,唯唯听着,有时实在不耐烦,便会说一句:“娘,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咱就不能忍着这一口气?”
何必要去求那老匹夫?儿跟着陈兄弟一起闯军涯,等复了长安兴了汉室,自然会因功授爵,到时咱做自己的亭侯,有自己的封地和食邑,过咱自己的生活,也照样能够锦衣玉食,也照样可以。。。!!
“娘,当初他是怎么抛弃咱娘俩,那可是您一个字一句话亲口说给儿听的,那些侮辱,那些困苦,是娘亲自教给儿的,娘,这些您都忘了吗?”
“您不该忘的呀!”
每当说到此处,娘俩先前勉力营造出的母慈子孝的和谐景象就会给摧毁的一塌糊涂,徐氏就会声色俱厉的斥责他:“你懂什么!那陈恪,即便是他爹也不过就是个只会打仗的泥腿子,跟着陛下混了这么多年不过才是个将军,死后才追封了个亭侯,还是个有名无实的亭侯!而你爹呢?以降将的身份没过多久就被封为一郡大吏,之后更是做到巴郡太守,江州都督,这一切的都离不开他李家的推波助澜!”
她又说:“你别看现在关张两家正得盛宠,如日中天,可他们没有根呐!等陛下腿一蹬,他们就会被其他世家排挤,到最后逐渐失势,成了空有虚衔的假贵族,就算有本事的,也绝做不到你爹这样的大官!”
“儿啊!这天下真正得势的,说到底还是那些世族,陛下将来治国终究还是得倚靠世族,他们才是这片土地上的根!你只有攀着你爹这条根,你将来才能真正发芽,我们娘俩才能真的一辈子衣食无忧!娘说的这些道理,你难道就真的不懂吗?娘的这一片苦心,你难道就真的不理解吗?”
“你看那陈恪,说是要给他兵,给他权,到现在不还是什么也没有?住在这草房里,天天麻衣粗食的,你不还是个跟在他身后的土包子?”
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李子轩终是忍不住愠色的拂袖而去,在之后的好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来看过这个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扯大的亲娘。如今跪在这漫天大雪的雪地里,三跪行一叩首的接近门扉,最后终于膝行至窗棂旁,用略微打着颤的声音喘息着:“娘,您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可是儿还年轻,儿看的还没有您这般通透,儿,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