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终归是江南风景,即是江湖男女也是柔如水光,少有风浪,连带着黄庭杭州分院的一众门人平日乐得清閒,按例巡视街巷时极少遇事。门人纵是一身看似文弱的书生扮相,江湖客认得黄庭院衣裳,大多不敢轻犯。
今早分院诸人更是不欲外出,人人堵在分院主房门外,想要一睹三公子「孔雀」宁惜的真颜。
江南男儿风尚一如建康、建安豪门儿女,着紧姿容更胜女子,不如一般江湖客以勇悍为美。宁惜师门三人合称「黄庭三秀」,美名在外,可惜贵为院主门生,寻常门人平日无事,甚难得见。
宁惜虽是男子,听闻却是美貌不输两位师姊,众人均是心神往之。
两人入房已有数刻,却没传出半点声息,只闻得阵阵茶香隔着窗纸散至房外。
众人均知西门分院主素以上好茶叶待客,这回三公子远道而来,烹的是千金难买的狼山松针,寻常门人就是过年过节,也不得尝。文人好茶,自然有许多人便暗地艳羡。
分院主未烹好茶,便无言语,三公子似乎也就耐着性子等着。一人伸指偷偷在窗纸上挖了一个小洞,正要窥探,忽地一声低呼,退开几步,掩目呼痛。
一众门人自知是分院主拂袖引烟,给了那妄人一下子好的,知道分院主平时和善,遇有正事下手却决绝,不敢多待,一个个败兴离去。
却说分院主闺房之内,西门宜听得窗外再无气息,悠悠呼了口气,双手为三公子斟好了茶。那狼山松针产自寒泉之侧,性本阴寒,正合宁惜脾胃。宁惜一口喝尽,笑意嫣然,正要开口,恰与西门宜目光相对。
西门宜烹茶时一直垂目,此时得以放开心神,便即打量起宁惜起来,眼神比起路上任何一名分院主都要放肆得多。
宁惜可不如他那位二师姊易见,须知黄庭院主爱惜幼徒,甚少任孔雀离开黄庭城。就是应谢文姬六度挑战,决斗择地也在偏僻山野,无人得见。
相传孔雀美名,出自翰林院一众黄门郎口中。那里是品评天下英雄之地,也是宁惜的旧情人所在之处。
宁惜见西门宜神态,也不生气。分院主之位在黄庭院内要位居四大堂主之下,然而受命分驻江南州府,独掌一院财政,本是土皇帝一般的角色。即便见了大师姊,也就是未来的黄庭院主,许多也是不卑不亢。
当然,仅限于背后有着大宗门或是士族支撑的那一类人。西门宜只算是半个。
见这西门宜青衫长袖,身段修长,双眸灵动,气度在江南女子中也是少见,骨子里更有几分书生神意。然而此人由一位堂主议举为地方一霸,至今已近十年,岂是外表所见般清秀柔弱的人物。
「当年祖父统领文正轻骑奔袭狼山,荡平贼匪,诛除伪王,从此狼山不闻狼鸣,方有宁氏裂土封侯,进身世族之列一事。」
宁惜指了指桌上黑哑无光的冷壼,其原料来自迷雾山脉以西的黑山矿脉,当地道路不靖,一小片黑铁便值千金。直至谢文姬独上黑山,一举夷灭十八山寨,山脉东西道路方得畅通。
「泉水清澈,人心却不淨。如今五十年过去,狼山与外界不通音问,情形不知,復成法外之地,更据闻黑山匪帮去后,狼群復起,逞凶一方,如何不教人感慨深思。」
宁惜微微一笑,说道:「天下之大,就是国君之尊,也有鞭长莫及之处。何况我黄庭虽大,不过一众江湖武夫,岂识文治用人之术。」
西门宜似乎没想到他一开口,便即单刀直入,当下微笑不语,一双明眸流转不定。宁惜听闻「青蛇公子」西门宜心狠手辣,城府深沉,一如任一位她的崆峒同门……却不知此人应变是否及得议举其为一方之主的庚角堂主。
江南儿女是水做的心肝,江湖人士思虑深远,不输庙堂上豪阀世家子弟。然而西门宜的少年时代毕竟在崆峒山上渡过,那可不是嘴皮子能派上用场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