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们的葬礼,大多可以如此形容—
潮水般的哀悼者,盛大的葬仪—黄金与宝石妆点了苍白的遗容,包裹着鲜花般鲜艳,花岗岩般肃穆颜色的绸缎,安眠于带有浓郁香料味道的,平整而松软的泥土之中。
不过这一切与其说是为了慰藉死者,不如说是为生者准备的,以掩埋伤痛与愧疚的,任性的肆意妄为罢了。
—选自《葬仪学研究》的引言部分,由繁星时代著名的博物学者,授勋骑士马克·鲁宾斯坦先生著
奥菲斯-唐纳斯先生最近有着许多烦恼。
无论是作为在奥洛斯科的商人间享有盛誉的唐纳斯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和王室和上议院分享着国家权柄的组织,商人行会的荣誉理事,还是十三座盛产绿松石,璞玉和黄金的富矿的主人—这其中无论那个,都是让人艳羡不已的身份—当然,如果觉得想这般坐在黄金铸就的宝座上一般的人,就必然全无忧虑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当然,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大多归功于他的祖父科菲尔-唐纳斯—他从一位破落贵族家庭不受重视的小儿子,到在沃尔玛四世执政后期,被民众称作“四分之一的国王”马西姆公爵的座上宾的传奇经历,如果以指甲盖大小的花体字母来书写的话,足以填满三本缀以流苏,标题烫金的巨大书本—当然,我们自视甚高的奥菲斯先生,并没有承受祖先恩惠的自觉—相反,他认为自己的祖父只是恰当的,运气极好地出生了那个风云涌动的时代而已,如同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大船上,正好掌住了舵的水手一般。如果换作他,获得成为全船人的英雄般的成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旁人大多把这当成一个笼罩在祖先盛名阴影下的年轻人因烦躁和稍许的自卑而产生的自以为是的想法,但只有奥菲斯自己了解,他有着足够特别的才能—正因如此,他才拥有了第四个,也是最为重要的身份—身为终亡会“腐朽议会”的成员,他担当有协调这些暴徒与狂热分子,以让他们成为实现“慈父”让这个世界迈上伟大宿命之途上安分的铺路卵石的重要职责。
当然,奥菲斯并不相信那些“万物终亡”或“回归母胎”一类的,听上去就充满了疯狂意味的“教旨”,也对“祝福”与“恩赐”缺乏兴趣—他对自己白皙而强健的人类肢体和端正的,长着一把山羊胡须的面容还算满意,并没有半点把它们更换为布满毛发或鳞片的动物肢体,或者一团模糊扭曲的血肉的意思—这也许是他在腐朽议会中格格不入的重要原因之一—我们的男爵先生对此也毫不在意,他只是为了证实自己在黑暗魔法上与生俱来的才能,对获得那些疯子的好感,或他们毁灭现有的秩序世界,建立罪孽之上的乐园的“终极目标”都毫无兴趣。
“议员大人”伴随着因沙哑而显得拙劣的谄媚声音浮现在“永暗小径”中的,是一个即便谦卑的将头低到胸口的高度,也比男爵高出半个头的身影—这大概是腐朽议会辖下的数千名信使之一,叫做亨克或亨利的家伙—而奥菲斯能勉强记得他名字的原因,在于他高大的身材,在穿过那狭小的法术通道时格外狼狈的样子,仿佛一只吃多了莴苣的野猪,奋力爬出一池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泥潭时一般—像他这般身材的成年男性信徒,大多都是挥舞着钉刺棍棒或砍刀,破旧的皮甲和光头布满伤痕和干涸的黑色血伽的角色,但配上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性格,简直如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彩条紧身衣,脸上涂满味道刺鼻的劣质油彩的蹩脚小丑一般。
不过奥菲斯曾经还算中意这个家伙—毕竟在这个由千篇一律的暴力分子,阴谋家和发疯的学者组成的组织里,这种眼睛里还闪烁着畏惧的狡猾光芒的家伙,就像一只巨大到畸形的老鼠一般,还能带来些许的新鲜感和趣味—不过自从那些家伙过度理解地将他委任为自己的专属信使后,就愈加显得让人厌烦起来。
““肢体”加纳斯-盖尔传来了被眷顾者大人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应的男人头埋的愈低,声音也变得更加像一只胆怯的老鼠一般越发的纤弱而尖细“这是议长大人所嘱咐的首要任务—”
“亨克啊亨克”似乎是与商人们打交道太多的缘故,男爵的语气并没有上位者常有的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气,但这不急不缓的语调也让熟悉他的,名叫亨克的男人浑身一颤,头几乎埋进了胸口之中—“你是有用议长来威胁我的意思么?”
“不—绝对不敢,大—大人”高大如立柱般的男人的身体顿时如筛糠般抖动,连带着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只是想说—”
“好了,把真言便笺交给我,你就可以离开了。”似乎是欣赏够了对方畏缩的丑态,男爵的语气重新变的轻快,不过还是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接过了一脸如释重负的对方水中已经被汗湿,呆着一点臭味的纸条,他微微的皱起眉头—使用黑栗木浆为主制作的,可以寄托含有黑暗咒术且不会被侵蚀的真言便笺记录并传递信息已经是相当古老的传统—这种落后的,效率低下的方式,仿佛寄托着终亡会某种数百年不曾改变的顽固意志一般。
“加纳斯-盖尔么”映入眼帘的,是整齐排列的,在上层贵族里极为流行的花体字。这不禁让男爵先生联想其那个和大议长一样令人不快的男人—准确而言,前者只是一团五官和四肢纠杂在一起的血肉,而后者尽管举止优雅,言谈不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每次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他时,自以为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的想法,加纳斯就感觉自己恶心的想吐—怀着这样的想法,他皱着眉头,打开了面前的信笺:
尊敬的议员大人敬启:
尽管有着太多的尊敬和倾慕之情希望向您倾诉,但这里还是长话短说—我在加里布埃尔的旧宅追寻到了被眷顾者大人伟大力量的踪迹—但遗憾的是,以我浅薄的法术造诣,无法破解慈父恩赐的伟力所留下的迷局,希望您能派遣数位可靠的执行者相助。
很遗憾,灰天平的迷局已然告破,有相当了不得的敌人进入了这迷雾的棋局之中。
愿您的黑暗之路永不断绝。
—您值得信赖的仆人,加奈斯-盖尔奉上。
“灰天平的迷局已然告破么—”男爵先生深深的皱着眉头,捋了捋梳理整齐,因保养得当而极为顺滑的山羊胡须—这是当他感到不安或陷入思索时,某种下意识的习惯—虽然正如之前所说的,他对“伟大计划”毫无兴趣,但既然加入了一个组织,就应当遵守某种自上而下的秩序,并为了维护其而竭尽所能—这也是如同流动在像他这般的高等阶的贵族的血管之中一般的,无可撼动的坚硬如铁的法则。
—来晚但还是有必要的分割线—
“这便是尼古拉斯家族,第四十二代子爵尼科-尼古拉斯的安眠之地”守墓人是一位和肖恩差不多高大,健壮,但惜字如金的中年男人,灰色兜帽遮掩下的,是如林立于“神圣白杨”之中的大理石立柱般苍白的面孔—据说,贵族家族的守墓人都是代代相承的职责,而在这些与石头和与石头一样冰冷的尸体打交道的家伙的家族中,流传着某些古老的,用于特殊葬仪和为保存秘密而存在的法术—不过,此时的肖恩收敛不得不收敛起如潮水涌动般的好奇心,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一座和周围高大的,装饰以勇士浮雕和工整镌刻的文字的,两人高的巨大立柱所不同的,顶部不过到自己膝盖高度的立碑,就连上面的名字和悼文,也像是潦草地匆匆书就一般—
“尼科-诺尔—尼古拉斯,王国历256-281年,愿死后的世界能容纳他因罪孽而污浊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