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武库的重建工作有条不紊,军仗器械也陆陆续续地从各地方武库中源源运来。石崇要杜才替他盯着这些事情,自己则热衷于每天悠然地宴客;因此,金谷别墅的客人骤然多了起来,其中包括了许多寂寂无名的小人物。
每次宴完客,石崇都要照例询问一番在厕所服侍客人如厕的侍女们,今天可有颇为特别的客人。
别墅中庭的厕所专为来客所设,其阵势比十数年前更加惊人。服务的侍女多达十多个,各司一职。有专门负责熏香的,有负责洗濯的,有负责清洁秽物的,还有负责为来客褪去旧衣换上新服的。如厕的客人大多被这场面所震慑,羞涩难当,匆匆了事,少数人则是一脸猥琐神情,甚至故意袒露身体挑逗侍女,丑陋不堪。
元康八年正月里的一次大宴结束后,侍女们七嘴八舌地给石崇讲了两个客人的故事。第一个身材高大,面皮却白净,眼睛大而有神,行动如风,目不旁顾。此人甫一入厕,即扫视了一遍房中一众侍女,神色冷峻。侍女递上用于塞鼻以掩秽气的干枣,他从容接过塞入嘴里吃了,然后径直走向虎子,听凭侍女上来褪去衣裤,随即施施然前去解秽。完毕之后又听任侍女清洁秽物,换上新衣,全程一脸睥睨倨傲之色。
石崇笑了笑,说道:“此人倒也不俗。”绿珠从旁插嘴道:“这傢伙将来若做了强盗,必能惊世骇人。”
第二个客人身材略矮,却是面色微黑,蓄有胡髭,目光柔和,仪态闲雅,此人入得厕所,神气平和,坚决而温和地将一众侍女驱至门外。结束之后,又悠然自得地信步返回。
侍婢们所说的这两个人,石崇早就留意到了,他们都是尚书令王衍的同族兄弟。年长一点的那个大个子,叫王敦,字处仲,是武皇帝司马炎的女婿,现在做着个驸马都尉的闲职;年少一点的叫王导,字茂弘,在司空张华府上做东阁祭酒,也是个闲差。之后金谷别墅的酒会上,便常能见到王敦和王导这兄弟俩。
三月初的修禊盛会由司空张华主持。结束后,一干年轻后辈又被石崇邀至家中聚会,照旧是高谈阔论,诗赋歌舞。宾主尽欢之际,忽见石崇脸色一沉,扭头面向右侧那位正在吹笛的歌伎,喝斥道:“今日宾客盈座,你为什么一再吹错音符?当我耳聋吗?”
歌伎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石崇大喝一声:“来人,拖下去斩了!”
门外应声进来两名武士,直奔歌伎而来。刚才还在吟诗听曲,饮酒闲谈的这群年轻人,一霎时便被这充斥大厅的杀气给吓得六神无主了。
石崇不动声色地打眼望去,只见王敦正在自斟自饮,神色自若。而坐在他旁边的王导则缓缓地起身,从容离席,先用手势阻止了两位武士继续行进,然后朝着石崇行礼,开口道:“石侯雅鉴,确有周郎之妙!歌女献技,实乃无心之误。或许是新曲初制,习而未熟,纵然违拂大人雅兴,亦恐不致干杀身之祸。况且,目前正值春气萌动,万物复生之际,大人若执意行刑,难道不担心招致天谴吗?在下恳请石侯收回成命,给这女子一条生路。”说完,深揖一礼,转身回到座位上又坐好。
石崇赞赏地看着王导走回座位,又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自始至终举止如常的王敦,然后冲着武士摆摆手,又扭头对吓得半死的歌伎说:“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