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对马三做了什么?竟然能让昔日作威作福的马三,彻底变成一只老羊。
绝对不会是他!他近来可没做什么大事。
楼梯的嘎吱声,将破左耳的思绪拽了回来。低头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暗夜钢军士兵,问:“你居然也会生病。”
“在南方野林,如果时常没有个头疼脑热,还算人吗?”田老头逞强,可见实在乏力,无法向以前一样拍着胸膛保证。“臭小子,老子是人。只要是个人自然会生病,看在老子是病人的份上,收起你的眼神。”田老头的嘴巴越来越小,最后剩下嘟囔。“老子只是生病,又不是干了什么违背天道和人伦。臭小子,不要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看着老子。没病死,倒教你小子给剥了一层皮。”说罢,闭上了双目,难看的脸已枯槁,颧骨耸立,皮下的肉都纷纷逃亡。
不忍目睹,他别过头去,盯着被褥的一角,交代道:“我已经看见通行凭证了,在管家手里。我争取尽快拿到,你可得好起来,我可不想像上次一样,拖你出皮革店。”破左耳以嘻皮笑脸掩饰内心的担忧,野人王最不擅长处理婆婆妈妈的事情。
皮革店死人是经常的事情,有时会倒下两三个,也没有什么稀奇。
甩去脑海里的不祥预感,他拒绝悲观,却不由自主地往这方面靠拢。越是想摆脱,悲观的念头就越发清晰,就像凿刻在额头前。想说些什么安慰田老头,可是他好像又回到了野人时候,行动就好,不需要什么言语。
搜索枯肠几番,完全没有多余的词可用,努着嘴巴好半会,也发不出一个有效的音。眉头不自觉地聚拢成川,直到田老头重新睁开眼,实在无法忍受他纠结的脸......
“竹鬼都要不了老子的命,这点烧,算得屁啊。”话音渐衰,田老头往被窝里钻去。“死不了的,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点病就是蚂蚁挠痒痒。”有气无力的田老头拼命安慰他。“整不死老子的。”
“就是,田老头的命可是我的。”他宣誓了对田老头生命的拥有权,紧接着对床铺一阵整理。“你死了,荒极的美人美酒就没人欣赏了。”
“哎呀,那个酒娘啊,浑身都透着骚劲......”田老头艰难地扯出一个丑陋的淫笑。“还有那山丘......真他娘的带劲。光想想,都要老子半条命。”
小时候,白爷爷就是如此照顾他。只要把边边角角塞结实,风就透不进去,被子里的身体会越来越暖和。“你先睡会,我去拿药。”破左耳快速离开,身体里有一股他无法控制的势力正要冲出来。
再多呆一会儿,他的害怕和悲伤都将暴露无遗,拙劣的掩饰只能增添田老头的压力。他怕像失去白爷爷一样失去田老头,尽管他只是个假爹。他想起了刚死了爷爷的阿多里,他不愿意再承受这种从四肢、胸膛里把力量抽走的痛楚。
噼里啪啦,一阵狂风似的掠下楼梯。在拐角处的一间昏暗的屋里,他找到了正在煮药的马三,蜷缩在灶台前,和一只等老鼠的大猫似的。
一阵令人作呕的草药味,立即充斥着鼻腔,绝不逊色于棚屋的腥臭,他本能地屏住呼吸。
“马爷,他会好起来的,对吗?”他不愿意听到否定的答案。“一定会好起来的。”不等马三回答,他自己便作了回答。
“皮革店里人来人往,什么稀奇古怪的病都有,大的小的。像他这样发病的,也是常有的。有人能活下来,有人却......只能看老天爷愿意不愿意让他多喝些酒咯。”马三添了一下柴火。“你别太担心,生死有命,一切都是注定的。”
真神如果醒着,自然能听见他的心声。“喝了药,一定有效果的。”他拒绝意外,拒绝天意。
“听说,小公子承诺给你们通行凭证了。恭喜你们,终于可以如愿以偿成为自由人。”马三说完,眼神却黯淡。“离开这里,找个山谷,好好生活,像个人一样活着。”
不得不好奇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离开皮革店呢?”像马三这么贪婪的奴头,棚屋是他最好的归宿。除了皮革店,马三还能去哪呢?
“没发现我变了吗?”马三主动提起。“你应该不至于这么笨啊,多少应该看出什么?”奴头拉过一条木凳,指着木凳子说,“坐下吧,我看着脖子累。”
“要问什么?”他回答。
“瞧瞧你的脸,现在的表情倒是像你刚来棚屋的雏样。”马三笑了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爽朗,像一个人,而不是奴头。“不觉得马爷我,变得温柔极了?”
“他又给你什么好处了?”脱口而出的刹那,他便后悔。金银财宝只会使得人性更贪婪、堕落,假如田老头没有骗他的话。“我没钱。”
“那是以前的马爷。”马三没有计较他的出言不逊。“好死不如赖活,坏死更不如赖活。人得活着,只有活着才是唯一真真切切的事情。”看了一眼满脸困惑的野人,他继续说。“若不是他,马爷我现在早就变成一桶肉泥了。”
“棚屋里你最大,就连管家都不敢动你。”他说出了事实。破左耳相信想杀马三的人多得数不清,但谁也没有这个胆量,至少在皮革店是如此。
“城里有些有钱人喜欢吃肉包子,特别是各种特色的肉包子。”马三拿着木头塞进灶肚中,拨动火焰,摇头道,“谁想到,有天老子也差点被成肉馅呢。”
“只有你把别人剁成肉馅。”他自然知道,皮革店的铁匠专门打造了一台用来绞肉的铁炉子。只要把肉切成大块丢进炉子了,专门负责绞肉的奴隶便骑着马绕着铁炉外围。一圈圈地飞跑,直到把骨头都绞成渣为止。“那都是动物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