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呛人的浓郁香气涌了进来凑热闹,迅速将棚屋里的臭味驱逐。
香气在破左耳干涸的鼻子里塞得满满的......他来了。
除了那个管家,皮革店再无第二人喜欢如此浓烈的香味,那简直就是他的标志,就像牛扒皮出门需要壮实大汉在前开路。
最不愿意碰见的人却在最不可能碰见的地方再度见面。一桶油泼了下来,怒火攻心、无处可泄,破左耳望着门口,呼吸越来越窄小,近乎窒息。
果不其然,如野人所料:一身白衣迎风招摇,缓步朝棚屋走来。
香气更甚,空气纷逃。
披头散发下,东西们还是一张莫名无辜的脸,帮手旋即向后或旁退下,让出道路。
停步于此,白衣惹眼。“马三!”管家叫道。
管家掩鼻而视,眼神缥缈,黑发归拢束于头顶中央成圆髻,比起上次见面,这次更是精心打扮。偌大的皮革店,只有他及大总管的头发从来不在风中随意飘散,就连两鬓的碎发都一丝不苟地贴于头皮。闻香而来的苍蝇在发髻上打转,他只是倾斜脖子闪开,双脚踩在门外最凸的一块石头上,隔绝在围观者之外。
圆髻在眼前晃到,破左耳忍住挥手将其削掉的冲动。
头发于首对天穹,双脚在底站山林。对于野人,头发尤其珍贵。不仅象征生命如苍天大树顽强、随风而舞,更是一个勇者的骄傲,只有蓬勃的长发才能系满战利品。破左耳就曾亲眼目睹:牛族勇士头发上硕果累累,牛骨和铃铛结于发上,自头顶一路向下。若是一个男人的发尾都系满铃铛,必然是个所向披靡的勇士无疑。
香气凝结,堵住鼻孔无法换气。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只觉得天旋地转。猛然吸食一口,浓烈的香味如岩石般卡在他的脖子里,上下皆不得。直觉警告他,得罪谁都不要惹管家。或许只是讨厌和腥臭一样浓郁的香气,宁愿与臭气为伍,也不愿意近身闻香。管家一定是把全野林的香气浓缩成味、齐聚一身,显然杀人未必需要见血,或许比锋利武器更骇人就是无形之物。
狐狸就从来不用自己动手......该死的赤狐。
一身狼藉,头发成片敷面,奴头甩开帮手们的搀扶,污水还在滴滴答答。“不知管家有何吩咐?”马三上前毕恭毕敬回答,抹了两下脸,露出谄媚。
管家缓缓伸手遥指他,明知故问。“咿,这不是小公子新收的贴身小侍吗?”苍蝇也贪新,忙不更迭在白衣上留下到此一游的脚印。
厌恶从破左耳的鼻孔里射出,然而管家却视而不见。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他想要逃离皮革店的时候——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此次机会,不知又要等上多久?
田老头似乎越来越习惯于皮革店的生活,哪管他度日如年,煎熬难耐如无水之锅置放在熊熊烈焰上。可碍于勇士的承诺,他必须死守到底......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
该死的管家。他在心底咒骂了无数遍,都无法消除怒气。满腔的热浪被囚禁在胸膛中,再不发泄,他恐怕自己会爆炸。管家似石像守在门口,那可是棚屋唯一的出口,狭窄的缝隙无法任由他的双腿飞驰离去。
漆黑笼罩着整个野林,今晚天穹无半点星火,就如他的心境暗沉。
“正是这小子。”马三点头附和,左手向挥动,急忙招呼他上前。“地板咬住你的腿了,还不快上前见过管家。”
他定睛一看管家的腰带,却是一条青色的大虫子蜿蜒盘旋在白衣上。“远远就听见你们吵闹,”管家在石头上稳住了倾斜的身子,挑眉相问,“不是有决斗吗?”
“几个不懂事的臭东西闹事而已,是我管教不善。”马三的血脸转向他,双目越来越烈。“破左耳!”
不见动静,奴头转瞬失去耐心,脸色暗沉如夜色,嘶喊道,“拿住田老头。”
帮手们闻声而动,可恶的田老头竟然送货上门,迅速捆绑,新磨的兽皮刀如镜子一般晃着人影。
灵魂仿佛被香气赶出身体,双脚死死钉在石板上如大树扎根,破左耳懒得多看自己一眼。顷刻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蒙蒙的一片,双目可见皆是一无所有。除却无穷无尽的浓雾滚滚,他连自己的灵魂是何模样,都无法看见。
叫嚷声冲进雾气里,有些熟悉,无法分辨来自哪个方向。他只想离开,从浓浓迷雾中杀出,可他两手空空。倏然,身边黑影闪烁......不关我的事!他咬牙暗忖,我必须从浓雾中离开。
“破左耳!”马三的声音震碎了浓雾。
恢复视线,他看见兽皮刀在田老头脸上晃着光亮,鹰眼颓废。他应该归林,伶俜山才是野人王的天地。至于谁死了,与他何关?漆黑的兄弟山遥远不可触摸,他归心似箭,却不知何处可归?莽莽天穹茫茫野林,混沌一片难觅一条小径。思绪飘荡如狂风落叶,骤然之间,勇士二字好似乌云遮盖的明月,在他双眼前忽闪忽现,田老头的眼神从涣散中醒觉,似数道闪电直鞭打他的脸。
移步上前,破左耳迷糊应答:“恩。”他还舍不得田老头即刻死去。该死的马三,卑鄙的小人。宁与勇士殊死搏斗,不与小人相谈甚欢。他终于体会这句话的真谛。
“不就是个毛孩子。”管家失望极了,食指移向大力,望向马三求证谣言。“都说你天生勇猛,神力附体......”
“大力,还不上前让管家好好瞧瞧。”马三露出了得意之色,唤出他的宝贝示人,像极了白爷爷对匕首的另眼相看。
白爷爷!一头白发猛然似狂风骤雨般朝他席卷而来,在他脸上纷飞乱舞。身躯一震,破左耳的三魂七魄立即回归棚屋中,他可以飞奔而逃,不顾田老头死活,但白爷爷呢?他不能!
暗夜钢军出身的田老头自然有得是逃脱的伎俩,用不着他担心。然而,该死的,只有田老头知道树牢在何处,小贼子金又在哪里藏身?还有那个阴城究竟是何模样,博赫努一真是勇士吗?抬起的右脚跟在犹豫不决之间,立即落地等令。
远山呼啸而来的狂风似战鼓喧天,余音落在耳膜里,像极了银狼在悬崖之上对他的呼唤......啊呜呜,啊呜呜......
他仿佛已经嗅见郁郁葱葱的野林之味,杂糅着青草和花香,还有空气里透彻的冷冽。
“刚才,我貌似听见决斗二字。”管家的声音迅速将他拉回臭气熏天的棚屋。“谁要决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