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夹裹南林特有的湿气冲进了棚屋,浓雾层层涌来,远山已焦成一片,黑乎乎的,粘在角落。
不知道是谁,及时将铁炉里的木炭点燃,火苗立即乱窜而起。
双目渐渐清晰,在火光的照耀下,污水变得极其诡异。或许,血水和油脂也能喂养出水鬼。
“算了。”马三一声冷哼,没有回头。“这里是棚屋不是马厩,还不轮到你来指指点点。”马三扬起了红脸,鄙夷的目光从他和树子身上扫过。“老子至少还站得直溜。”冷哼一声,他飞腿踢了其中一个帮手的臀部,“撅起来,高点......你们得和树爷学习,这可是他改变命运的独技。今天树爷若是肯教你们一招半式,日后能被小公子相中重用,准包你们吃香喝辣,活时无忧。蠢货,再撅高点......”
“马三,你是活到头了。”树子跳下石台,双眼通红。“你也只不过是个老东西,我们半斤八两。”
“老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矮,够不着。”
“侏儒,你的嘴巴最好放干净点。”树子红了脸。
两手环胸,歪头思索,嘴角撅起。“哎呀,做人真是无聊哪。”马三叹息道,“老子可没树爷能耐,做人不比马驹快活,但爷的腰板子挺得直溜。”
树子的脸就像火团,仿佛要一口吞了奴头。
马三转身,用血红的手掌啪啪啪抽打着臀部,“要不,择日不如撞日,树爷露一手,好让这些东西们见识一下,如何翻身过上好日子呗。”帮手们哄然大笑,带头之人正是经验老者。
破左耳确信暗夜钢军除了贼子子金,其余都腐烂在竹海中。熟悉的面庞上,除了第三只眼睛,再也找不到任何相似的神情。一丝恐怖的阴寒,犹如竹海里的冰刀子末端的那尖子在他心头上划过,顿时浑身冷颤不止。
“老子杀了你。”树子一边嘶吼一边抓起地上的匕首,如箭发射向马三。“杀了你这个喝不着奶的侏儒。”
破左耳伸手抓了个空,树子的衣服从他指尖抚过。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马三面前,树子来不及收手,棚屋里顿时人声鼎沸,喧嚣近乎掀翻了屋顶。
“老子可以躺下来喝。”马三佯装躺下,朝着树子不断吮吸。“还可以做起来喝。”
火上加油,树子伸手推了一把大力,却被反弹回来,踉跄几步,才站稳身体,立即咆哮起来。“蛮牛,让开。”他踢起左腿砸落在大力的胸膛上,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后仰倒地,狼狈至极。右手给了污水一巴掌,他咒骂了几句脏话,站了起来,吐掉口中的污浊,站在大力面前。“不关你的事,滚开。”随即,昂头吐出三个字,“别惹我。”
破左耳的耐心近乎殆尽,脑子以极速转动,依然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提醒自己忍耐,除了勇士承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野人,可不懂什么叫半途而废。
还没等破左耳动手,“小公子快醒了。”大力的嘴里蹦出了冷冷的一句话,不知是提醒谁。
帮手们连忙附和着马三肆意大笑,将嘴咧大,牙龈暴露在外。
田老头那两排烂牙尤其明显,他不忍目睹,只好别过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哎呦,马驹该回马厩了。”马三放的笑声锋利如刀片,被血染红的牙齿格外渗人。“树爷,要不要找个人牵你回去啊。老子这里什么都没有,就站着的东西多。”
“你个矮瓜子,有种别躲在蛮牛背后。”树子将外衣扯下,狠狠摔落在地,撸起袖子说,“你要真是个男人,就站到你树爷面前,老子今天非让你知道什么叫狗吃屎不可。”
“我是矮,好歹还有人样。你呢,破尻子。”马三的五官在脸上拉扯,笑声尖锐如挫皮刀子,“你们猜猜公子,今晚准备骑哪一匹马呢?”
大力始终如一堵高墙挡在树子和马三中间。
朝人群寻觅,破左耳见田老头正拿着马三的衣服如衣架般伫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睛看着阴城方向。受够了,他在心底一次次呐喊。
然而,从远处回魂的眼神,却瞪了他一眼,田老头一拳落在他自己胸膛上,再度提醒勇士必须遵守承诺。
该死的承诺。他咒骂道,后悔不已。该死的做人、该死的皮革店、该死的阴城、该死的博赫努一、该死的一切,统统都该死。他的目光追向伶俜山,乌黑的雾气缠绕,连山林的影子都无法现身。
“谁敢!”树子说。“树爷爷,倒是要看看,谁的胆子肥得可以下酒。”声音平静,表情僵硬,让人费解。
树子的冷静让野人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树子不是任马三宰割的奴隶。
“树子,小公子该醒了。”破左耳的耐心还有一丝残余。
然而,树子已经爬上石台,正式向每个人宣战。
“东西就是东西。”树子的眼睛在燃烧,“破左耳,你就不配和我树子做兄弟。”那眼神,像在看一只可怜狗。
手指头从每张无辜而僵硬的面盘上划过。“看看这些东西,他们这辈子注定是东西,无法翻身,你是不是也要和他们一样?”树子的眼神没有同情,只有冷漠。“今天你退了一步,以后你连撒尿的坑都找不到。难道你甘愿被人踩在脚下践踏,变成他们的这副死德行,还是你本来就犯贱,喜欢被人欺凌。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看这些随时能变成利刃的眼神,他们不仅是东西,还是能吃了你的野兽。”
一股热流冲垮了沉重的腐层,撕裂层层铁网,在石头坚硬的身体里打开了泉眼,“我不是马驹,我不是东西,我是野人。”他望着一脸冷漠的田老头,咬牙切齿冲经验老者瞪大眼睛。随后,停在马三脸上一扫而过,伸手抓起树子的手臂,朝外走去。“树子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