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防之际,一截横木擦过破左耳的肩膀。
一阵急风冲上面颊,木筋擦过他的下颌,在腐味里摔了一跤,又急冲冲撞向马三的脑门。
此时,匕首尖距离他的上腹,仅仅一片指甲之遥,如镜子般映照出一对惊瞳。马三瞪大眼睛,张大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直愣愣看着横木扑倒。
当啷,匕首率先冲进被血水染红的污水中,砸落在地,锵一声,转眼淹没。
接着,又听嘭的一声响,失去重心,马三短小的身板仰面倒在地上。污水腾起,转瞬扑在他那张满是愕然的脸上,溅湿了野人的裤腿。横木从他脸上弹起,滚落在他身侧的血泊里,一头还搭在他鼻梁上,鲜血从他的鼻孔里喷涌而出。哀嚎声顿起,马三捂住鼻子,帮手们连忙上前扶起他,坐在木板上。
“谁,是哪个混蛋臭东西,给我抓住他...哎呦...疼死我了.....哎呦......”马三惨叫起来,小短腿直蹬,几下才落在石地上。“哪个眼睛长在屁股上的臭东西,给老子站出来,别缩着,王八羔子。不剥了你的皮,老子就不叫马三。”鼻血从指缝中溜走,在手肘处跳入污水中。
田老头不容分说山前,一手抓后脑勺,一手抬起了马三的下巴。“马爷,头朝后仰。”
经验老者加入了奴头阵营中。棚屋里的每一双眼睛锋利如利刃,在老头身上来回,都恨不得割下点肉塞牙缝。田老头早已习以为常,对此并无任何异意,如鱼得水穿梭在这些锋利的眼神之间。
沉重的脚步徒然闯进来,声声入耳,令人忌惮。
回头一望,破左耳发现棚屋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神情如天色沉甸,正是前些日子替爷孙两人强行出头,从马三长鞭下救出阿多里和他爷爷的神秘男人。
难道外面某地下过一场黄雪?在干土里枯萎的一堆头发,黄土随着男人身体的震动散落,双肩之上留着深刻的痕迹,那是——他猛然想起,初来乍到之际,在皮革店外所见的木车,那车夫肩上也有这么深的凹迹。
上次照面之后经留心观察,男人没有同伙,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极其不合群。休息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呆着,平日里要不是埋头干活,要不就是侧头睡觉,鲜少对周遭的人事物表现出兴趣。就像是棚屋里一抹影子,偶尔才从破左耳面前晃过。
对男人的好奇心与日俱增,他从来不是好事的人,但这个满脸胡须的男人确实引起了破左耳的注意。四肢结实,肌肉硕大,立身而定,下盘是磐石,就连手指头都散发着力气。皮革店里有力量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帮手,比如追随马三的那些人,但多数也是四肢发达、胆小如鼠的草包。可他与众不同,一眼望去,就能从人群中看见,让人无法忽视。这是野人的生存直觉,总是能第一眼迅速判断出自己真正的敌人。
不知为何,破左耳又抬头向上瞥了一眼,心情十分复杂,难以自梳。
对男人的好奇写在脸上,他从不遮掩。
“臭小子,你想都别想,千万别惹他。”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田老头费尽力气,也没能从马三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老子就差没以身相许了,如果老子能变成女人。”经验老者亦无计可施,“马三根本不知道他的事,毕竟那双小短腿跑不了多远。”
人族最多的就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八卦故事,然而就连这个都不存在,他对这个男人是越发的感兴趣。然而,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他竟然一无所知。宛若狼头山一般存在,可见却未曾认识,真是一个行走在迷雾里的男人。
实在挨不住破左耳的好奇,田老头费尽心机,才从马三牙缝里抠出一些关于男人的事情,也不知真假。就算把马三的骨头嚼碎了,也没有再多的话了。
大概是个不重要的日子,谁也想不起了。就在那天,城卫军把男人丢进皮革店剥皮受刑。至今没有人好奇;男人究竟为何被城卫军处以极刑?只记得那天,城卫军押着犯人前来,男人的手脚都上了铁镣,脖子上还带着枷锁,除了魁梧,倒霉的模样和其他囚犯并无区别。
不知怎样的机缘巧合,牛扒皮见他力气大、不喜惹事,于是动了心眼,留下做“东西”。之后,随便找了一副皮囊,交给城卫军敷衍了事。剁烂的皮囊,没有人会一块块检查。
从此,魁梧男人就彻底沦为最底层的奴隶,替牛扒皮卖力干活。他总是会在该洗兽皮的时候不知所踪,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归来。没有人知道他姓名、年龄、来自哪里,关于他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团迷,人们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好奇他的生平。
只要进了棚屋的门,就像进了地狱,世上的事情都是过往云烟。由于男人体格高大,身体里的力量好像用不完似的,人们因此给他取名叫大力。本来想叫他蛮牛,但因为冲撞了皮革店老板的姓氏,故而改口叫大力。
人们有多讨厌田老头就有多喜欢大力。田老头总是想方设法,将属于他的兽皮,分别塞在别人的石台上。而大力恰好相反,迅速完成手头的活,伸手就将别人的苦活累活抢去接着干,且从来不讨要回报。
马三是个善于抬高踩低的势力之人,他深知牛扒皮对大力的喜爱正如对自己的另眼相看。要论吝啬,马三可是以牛扒皮马首是瞻。由此,他自然对于大力是格外关照,怕是大力有翻身之日,记得马三的恩情,而不是仇恨。其他人,早中午三餐都只是一个馒头配一碗青菜粥,而大力的三餐是三个馒头外加青菜粥。那粥,咋眼一看,似乎并无二致,不过细眼一瞧,就能看见粥面上飘着油水,闪烁着抓舌挠胃的光泽。凡是鼻子还长在脸上,稍微灵敏之人,大都能远远闻见一阵阵肉味,垂涎不已却不敢言语。
“这伙人是没得救了。”田老头说,“此时,若走进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提着一头烤乳猪,他们会踩着女人的身体,一拥而上撕碎烤乳猪。”
“你不是很能耐吗?大力究竟是谁?暗夜钢军一样会撕碎乳猪。”破左耳讥讽道。“何况,曾经暗夜钢军的经验老者还不是像狗一样听话!”
“经验老者啊,那都是旧裤裆里的印迹。荒极天下,三百六十行当,暗夜钢军的经验老者就是个闷屁,在人族里连个响都没有。”田老头对于生活总是这么逆来顺受,仿佛就没有什么痛苦可以迫使他绝望。“老子就是个讨饭的东西,没那本事。野人王多牛啊,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啊。”
使劲浑身解数,田老头偶尔才能哄得马三给田老头一鸡腿解馋。至于是哪一顿能吃上肉,那得看马三的心情。然而鉴于对马三的了解,田老头也从来没做过亏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