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这是房间,不如说是个偌大的屠宰场。
他看得目瞪口呆,整个人仿佛被狂风席卷了一遍,皮肉即将分家,此时,胸膛下无比凌乱,就连呼吸都开始断断续续。
“我是野人。”他只好命令自己镇定。
木头、竹枝加甘草搭起来的一个棚屋,比前面所见的房屋要简陋许多,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一角落堆满了工具,挂着躺着数不清的生兽皮。显然,那些皮毛刚刚与肉强制分离,血还未干涸,哀怨地朝低处流去,似乎要魂归族群。白爷爷说过,但凡活物皆有魂魄,死后魂魄要是无法回家,那就没有下辈子了。山中野人各族对死去的族人,总是会起祭坛,点燃火焰进行叫魂,才好不教那些专门吞噬魂魄的恶鬼恶灵将族人魂魄一口吃掉。
长年累月中石头地板不知被鞋底摩擦还是被油脂浸泡的原因,看起来油亮得很,似乎能照出人的五官,近乎和溪水一般清晰。
门口的水槽里郁结着暗红色的液体,缓缓移动,无数的苍蝇拼命挤来挤去,还有许多只正从四面八方,急忙忙赶来加入乱糟糟的战争中。而刚斗败的苍蝇自杀似地撞进血水中,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争夺的食物,便结束了一生。
再往里走去,就能看见好些人正在腌制兽皮。几个年纪不一的男人支着四肢像机械般活动着,对周围的事物毫无兴趣。那些男人脸上都张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再往前走了两步,就发现那些黑点原来是苍蝇。
熬不住好奇,他微微抬起头扫视一圈,所有男人的手脚都似枯木起起落落,甚至可以听出某种节奏。分不清他们的年龄,但从身高上丈量一比较,破左耳终于接受自己还是个孩子的事实。在这里,他的的确确是个孩子。
旋即,他低眼看看自己的手臂,似乎要强壮很多,于是将胸膛挺起,抬出下巴,直视前方。
就在这时,“站住。”一高声喝道。
不知是叫谁,他和田老头都止步,却没有回头。
“站着不动的,就你们俩个,转过身来。”那声音再嚷。
他们只好转身,便见嚷叫他们的男人身躯娇小,略矮于他,然而那分明是一张熟透的脸,布满戾气。“干嘛的?”双眼眯了起来,从缝隙里审视他们。
从说话来判断,眼前这个小男人或许和田老头一般大小,对于人族的分别,他可能刚懂了点。
只见小男人从竹制躺椅上爬了起来,摇摇摆摆朝他们走来。
此人确实长了一张莫名就令人生厌的脸,眉毛如杂草东倒西歪胡乱生长,鼻子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直接划至右腮下方。他的穿着打扮,倒是一点都不畏惧野林的阴寒,层层叠加,硬生生把自己套成大圆木桶。各式各样的兽皮裹住短小身板,虽不如牛扒皮光鲜亮丽,但比起正在衣裳单薄的贱奴,简直是暖炉加身。
“东西”是最低等的贱奴,在其之上的便是奴头,马爷就是负责管理棚屋东西的奴头。田老头先前已经告诉过他。破左耳不愿意称呼他们“东西”,沦为贱奴已经好惨,东西二字更是教他刺耳。
“想必您就是马爷吧。牛老板让我们父子俩听您吩咐,不知还有什么活能用上我们父子。”田老头又立即扮演驼背老头。“马爷,您尽管吩咐。”
“哦,新来的啊。”马三冷笑道。“干净吗?”笑声将细长疤痕扭成几段。“如今这年头,干净的阿猫阿狗,可不多了。”
真想给这张脸难看的脸几拳头,但是他不能,低下头头,闭上眼,提醒自己是个哑巴。
“干净干净。”田老头始终贴着笑脸,“保证干净,可不敢给马爷招惹麻烦。”
“恩,脑袋里装的倒不尽是浆糊。”马三又问,“你们,什么工钱啊?”
“能在马爷手下做事,是我们父子前世修来的福气,绝对不敢妄想工钱之事。”田老头的头更低,背更驼,笑得更真。“往后的一切全听马三爷做主。”
他始终坚守承诺跟在田老头身侧后,假装听不见看不见,他在心底默念:“我是哑巴,哑巴......”
马三挺着削尖的下巴,就像手指头一样在他眼前比比划划。
“这东西哪来的?”马三推开了田老头,站在破左耳前面,几乎鼻子对鼻子眼睛瞪眼睛。“不是来路不明的逃犯吧?这眼神可不像阿猫阿狗儿该有的。”
“什么都瞒不过马爷您的火眼。臭小子像我那个死婆娘,成天山里田里一个劲跑,抓老鼠更得狂,就磨出点眼神,倒是也管了我几顿饱饭。要不然,天寒地冻,我也不可能拖上个累赘。没办法,自作孽不可独活,谁让自己管不住裤裆呢。爽了一时,就得辛苦一辈子。如今,一口粮食还得掰出两份。”
“你想要多少啊?”马三问。
“初来乍到,全听马爷。”
“这里做东西,除了一日三餐,牛老板心肠软,每月会给铁币两枚。”
“理当孝敬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