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天立地的男孩。”他说。

“那还是男孩。”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男人？”他瞪大眼睛瞪着答案。

“十年以后吧。”

“白爷爷早烂成泥了。”哇哇哇——他嚎啕大哭。

“勇士流血不流泪。”田老头上前训斥，四目交织的刹那却话锋一转，举起的右手臂旋即一挥动。“算了算了，你也只是个孩子。臭小子，哭吧，一次性哭够本。把所有的脆弱都哭出来，流进污水里，就没有人能攻击你的脆弱，更不能将你打倒。”

眼泪一收，鼻涕一吸。“我不是小孩。”他的双脚不再听使唤，深深扎入泥土里，无法移动。他是野人，该属于伶俜山，而不再出现在这里。

溪水绕道而去，野人已过界！田老头在他身后，推着他前行，朝皮革店方向逼近。

“在阴城十岁是男孩的成年礼，你几岁啦？”田老头漫不经心回头。

“十岁。”他有些不确定，却认定今年已十岁。

“好年纪啊。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那真是个随心所欲的年纪啊。父亲的膝盖，母亲的怀抱，还有奶奶蹒跚的步伐......”田老头感慨道。“人老起来真他娘得，快，怕死不掉似的。若是能长生不老，该多好啊，但要遭罪就算了。”

“长生不老？”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能吃能喝还是能当武器使？”从田老头转瞬即逝的陶醉神情可见那绝对是宝贝。更出乎意料之外，田老头居然有父亲母亲还有个老奶奶，像他这样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怪味，什么味道呢？就像一匹狼脱离狼族许久，久得以为世间再无其他狼只。对，就是这种味道——孤独。破左耳曾如此以为，暗夜钢军之士就应该是孤家寡人。

“大部分人都渴望拥有，特别是荒极大陆那些有钱有权的人，不惜一切代价都想享受永世长存。”田老头继续解释道，“如果扒皮鬼能长生不老——就是永远死不了的意思，他就能一直当皮革店的老板，越来越有钱，店规模越来越大。”

“不可能。”他说。

“的确可能，每一种生命都有其必然的秩序，花草树木皆无例外，何况人族偏偏就想永远不死不老。”

“虎王会死，狼王会死，狐狸会死，大鸟会死，花会死，野人会死，你我也会死。”他坚信自己的眼睛。

“死死死死死，除了死，你不能说点吉利的。”田老头命令道，“重新说。”

“你的母亲像母狗一样凶狠吗？”他想起了那可怜的母狗，“不知道小白看到骨头会不会认出那是它的母亲。”

“你母亲才是母狗，老子的母亲不知道多么温柔贤惠。”

“我没有母亲。”

“每个人都有。”

“我不需要。”

“哼，石头里可蹦出这么大个野孩子。”田老头肆意的笑如风刮过他烧红的两颊，“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母亲更温柔的女人了。”

“阴城很多。”他记得田老头说过城里的女人很多，什么样的都有。

经验老者的脸上第一次洋溢着温柔，仿佛刚用泡过温泉似的。“母亲很美丽，我父亲根本配不上她。”田老头愤然道，“一朵鲜花就这么被牛粪盖住了。”

“你可以再找个一模一样的母亲。”

“你为什么不找个一模一样的老人，而要下山救白爷爷？”没有等他回答，田老头说，“这世上哪里有一模一样的人，就算真有，那也只是模样相似而已。”

“你们看野人不都是长得一模一样吗？”他问。

田老头望着远方，若有所思，更像是自言自语：“老子那个爹把我们从母亲身边带走了，当时我10岁，等我11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忘记了她。只记得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说话总是如春风拂面、溪水潺流，真是个让人无法动怒的女人哪。”

“到了阴城，我帮你再找一个。”他承诺。

田老头一脸苦笑，旋即消失，骂道：“找个人共度一晚是简单快乐的事情，但要找到一个不令人厌烦的女人太难了。你以为路边野花随便摘一朵都可能变成心头好啊？”

“为什么不可以？”

“是啊，有何不可呢？”田老头一阵大笑，令人费解。“有何不可，老子高兴就行。”

“有何不可！”他也爆出爽朗的笑声，“我高兴就行。”

头顶上一群乌鸦横掠苍穹发出粗砺的附和声。黑色身躯被挤出，它飞得很低，从破左耳的脸庞飞过，顿感一阵凉飕飕。它降落在小山坡一棵枯死的矮树枝上，连叫“呱呱”，孤傲地俯瞰着他们。黑色宝石般的眼睛望天，旋即，它鼓动翅膀，唰唰追逐空中的一团黑云。

“乌鸦叫呱呱，何处是归家？”田老头说。

“何处是归家？”他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