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头的声音射进耳朵,将刚被热泉温暖的身体及时抓了回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时之间抓不住思绪。“你不会突然死掉吧?”
死亡,曾经以为是一个终点,一个一定要走到老才会到达的地方。人人都会死,所有活物都会老死,死就像一条路的尽头,就在那儿,不会走掉。然而,突如其来的遭遇使得他这种坚固清晰的想法变得混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眨眼之间毫无预兆地死去,可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老子喜欢白发人送黑发人,等你死透了,老子还要接着逍遥五百年,天大地大,美酒佳肴,环肥燕瘦,享之不尽。在世为人,犹如黄粱一梦,梦醒时,皆了了矣。臭小子,与其担心老子,不如让自己使劲活着。”
“我是小孩,你是老人。”
“老子刚中年,正是大好时候,就是野林糟蹋了老子的脸面,看起来有点惨不忍睹。老子有的是光阴,五百年啊,足够陪臭小子长命百岁。”
黄粱梦?五百年!那是多久?管他呢。“还要走多远?”大腿根已在哀嚎,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去爬悬崖峭壁,和崖羊比跑得快。
“过了这片浓雾就是。”田老头用下巴指着前方。
抬头望去,胸膛干瘪贴背,他嗅着雾里浓郁的血腥味,只见前面一片黑暗,心越发冷了。
闲聊抱怨之际,一不留情,他随意下了右脚。然而就这一下,便教恶鬼抓了机会,死命锁住他的腿往地下猛拽。全身力气压在右脚上,破左耳越发急切,泥泞就越发沉重,仿佛附近所有泥泞都跑到他脚下凑热闹。
“哈哈哈哈,活该。”扭头看见他的狼狈模样,田老头情不自禁爆笑。“臭小子,该求人的时候不要强撑,死鸭子嘴才硬,你可是个活人。”
“我是野人王。”他不愿意再去看那张脸。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田老头深不以为然道,“世界万物都有残缺,野人王也有弱点,否则野人为何也要以一族存在呢?还不是为了好好活着,这和人族想法一致,说明什么,说明啊人得和别人一起合作,才能获得最大好处。”
“那又如何?”他继续嘴硬,从前什么事情都靠自己,现在也可以。
“你现在的蠢样和农田里拔萝卜的小屁孩没什么区别。可那些小孩聪明,懂得在搞不定的时候及时向大人开口求助。”
“我不是小屁孩!”他拔起右腿,正好对着自己的脸,侧脸说,“看看地上的自己,你才拔萝卜。经验老者,没有翅膀。”一群乌鸦刚从头顶上低空掠过。
“以前你是单打独斗,现在有老子陪在左右,开口求人又不会掉一块肉。”田老头向他伸出右手。“求助又不是光屁股,不丢脸。”
他视而不见。“光屁股,会烂掉,你的样子也好不了多少。”
经验老者深知扬长避短。“是啊,野林阴冷且潮湿,真是炼狱啊。”田老头的记忆还不错,该忘的都忘了,不该忘的记得很牢靠。“你老一个人不孤独吗?就没有在山上找个野人小孩做朋友一起玩耍。”
“我有银狼。银狼一身银毛,像光一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其他小野孩一起玩耍,野人王不需要。“银狼就是我的兄弟。”
“倒是叫出来,让老子见识见识,也好开开穷眼。狼倒是见过,但是一身银毛,那得多稀罕啊。”随即,田老头便笑出眼泪,“老子怎么会信你这么个臭小子信口开河呢。哪来的什么银狼,老子见你时就是一个只会往泥洞里钻的人鼠,这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人族看见银狼的目瞪口呆,破左耳烙印在心底。“那是你见识少。”他边顶嘴边拔起脚。“经验老者属于暗夜钢军,不属于野林。你不是天,没有那么大的眼睛,不是什么你都知道。”
皮革店在雾气里深刻细凿,泥水悄然爬到膝盖窝里。
“当老子的儿子很委屈吗?”田老头又绕回原来的话题。“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方设法爬上老子的床,竭尽所能把肚子搞大,尽快替老子生个儿子好拴住老子下半辈子。”看野人一脸的质疑,他支支吾吾道,“当然啦,那时候老子年轻。”
“你又不是牛。”他打量了一眼,“根本栓不住。”
“要是那些女人有臭小子的一半聪明,老子或许就会留下。”经验老者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做老子的儿子,那是臭小子善有善报,所以天神指引我们认识,能遇见臭小子是老子走了狗屎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