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撒了一泡老尿,偌大一片地都浸泡在黄浊之中,一阵阵阴冷逼仄的地气直往脚底板钻入,教人欲要把自己烤熟。
身侧的田老头仿若一个大冰块在挪动。“离我远一点。”破左耳拒绝企图靠近的田老头。
经验老者的脸皮犹如天穹云雾,薄厚全看时机。“挨一挨,取个暖。”田老头贴了上来。
随即,一阵冷气压在他早已僵硬的肩膀上。
十来步前,有一片小水洼,冒着热气。
美好的愿望驱使他往前跑去。
“臭小子,这可不是山上的热泉。”田老头追了上前,一把拽住他。“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被醉冷。人若是醉酒,还有醒来时,若是醉冷,就只能变成一大块肉,任凭野东西们啃个干净。”
闻言,他倏然清醒,才觉脚趾刚踢到了水中的一块石头,却不疼。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立即低头一看,数了数,幸好脚趾头还在,一个都不少。他猛地拔起枯萎的草,只见两个拳头大小的石头藏匿其下。然而,大脚趾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僵硬地长在脚板前方,任凭脚往前挪动。
雨水犀利,已将泥土刷得软绵绵的,无一处坚实。枯草腐物漂浮在表面,一边闹着别扭一边随着水流而去。泥泞之下,像是刚收割过的萝卜地般坑洼难行。他和田老头宛若是长了腿的萝卜正拔起落下,拔起落下,没个尽头。
浓雾就是个骗子,适才眼睛所看见的一切那么真实,实则却有天壤之别。他们一步步拔萝卜,皮革店一步步往后退,始终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腹下怒火席卷直冲颧骨,先前目测,不过就是几百步可及的皮革店,想着就要到了,霎那又被浓雾移至远处。
坑洼愈来愈吃脚,身子直向前拽,破左耳从泥泞中刚刚拔起来左腿,半腿子的泥泞往下直淌。
恰好瞥见他狼狈,刚想发出冷嘲热讽的田老头还未开嘴,一脚也被泥泞死死吃住,差点摔个狗吃屎。他冷哼以对,田老头及时稳住重心,两人在沉默中继续拔萝卜般前行,步伐和心情皆如巨石沉默。
猝不及防,他的左脚再度被泥土吞吃,深深埋入其间,已没过小腿。黄水在膝盖窝下方半个手掌处,一根小细骨撞了上来,打了转,向身后飘走。
等他拔起,四处的污水立即淹没脚印。泥泞的力道绝不比人小,犹如恶鬼缠脚,可恶至极。他抬起头,经验老者的经验也说服不了脚下,虽然不见吃亏,但也举步维艰,正小心翼翼下右脚。
他索性蛮横地拔起脚,如尾巴一样的衣尾已经吃撑,越发加重,堪比纤夫吃苦。每一次拔起脚,挫败感与步俱增,简直就是无数恶魔伸手抓人,直往地狱里直拽。怒气旋即沸腾,爆炸开来,他张嘴骂不出话,便蹬腿回击,泥泞飞溅而起,一道污水直接冲进他的上颌。
呸呸呸......这味道根本不是泥泞,更像是腐烂的尸体泡成。“人族的泥,都特别恶心。”他忍不住抱怨,看见一片皮肉碎正从他鼻子底下往裤裆处倒退。
体力渐逝,田老头喘着大气,“别什么都一杠子打死人,这应该是皮革店的污水,估计常年累月的血水油脂灌溉,如今泥如胶,才好吃脚。人族的确有些人确实人不像人,但好山好水好屋好人好酒多得很。小心先入为主,遮住眼睛,小小年纪就得了睁眼瞎,看什么都是腐烂的。老说人族胡说八道冤枉你们野人族,你和人族的那群人有什么区别?”
他撅起嘴,低头不言语。
“你瞧瞧老子现在模样,瞅起来确实有点差强人意,但是当年啊,老子那可是风靡城中老少,哪个女人看见老子不脸红心跳。”
“小白靠一张嘴狂吠,经验老者靠一张嘴乱吹。”
“你该反省,为什么小白惹人疼,而你,见谁都喊着要决斗。”
倏然,一张狼脸砸落在他双眼前。“都喝母狗的奶水长大,银狼多威猛,那小白就是个废柴。”也不知道它的族人会不会欺负它?
“这叫魅力,等你毛发茂盛时,就会嫉妒老子了。”田老头向他眨眼。
一声冷哼,有气无力,在射出时就断了气。“魅力那是什么东西,没力倒是看得见。”他听见自己的骨头不断发出哆嗦声,不知为何,平原上不见伶俜山上的群风肆虐,却冷得厉害。脚后跟一直将他的整个身子往来时路拽去,他不得不压抑着心底冒出的一股暖流,石洞已坍塌,有热泉又如何?再也回不去了,田老头说的话他不想承认,更准确地说是不想在眼下承认,或许有个时刻恰好适合承认吧。
“臭小子,老子多大你多大?老子是你爹,不孝子,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等你到了老子这个年纪,要是还能有老子的体力,你就偷笑吧。野林熬人,能活过50岁,那都是长命百岁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