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革才有大市场。”田老头略有迟疑,随即补充,“毕竟喜欢野人皮的贵族不多。”然后指着他自己身上的皮革说,“这才是人人都要穿的皮。”
他恍然大悟。“皮革不就是兽皮,野人都穿兽皮。”原来这是专门做兽皮的地方。“人族真是麻烦,房子就房子,几间挤在一起又取名“店”。”他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道,“这种事情不用记。”
黄土屋的一面旗子正望着他们。“那可不是几间。”田老头摇头。
旗身任凭群风摆弄,他深深一呼吸,一阵血腥味随风扑鼻,伶俜山的决斗场从没这么浓郁过。
苍蝇落在耳廓上,嗡嗡叫个不停。“皮革店?”想起山谷里的温泉,他开始后悔。
“看见了没,就是好多黄土屋那。”田老头兴奋地指着那些房子,仿佛是要回家了似的。“火是找到了,酒也终于有着落啦。”
除了黄土屋子,还有更冰冷的石头房。他的胸膛随即鼓了起来,熊熊之火从腹部烧了上来。
浓雾将他们裹在其间,冷气从骨子里直往皮肤外钻。
“我们要去那当苦力咯,像畜牲一样被呼来唤去,拼力气只为了获得一席而眠三餐果腹。”田老头却如要去参加决斗一样兴奋,继而噼里啪啦告诉他。“现在也顾不上那皮革店里还有个性情残暴的肥老板。大家暗下都叫他扒皮鬼,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叫他牛扒皮。至于真名是什么,无人知道。听暗夜钢军队伍里的其他士兵说过,牛扒皮最喜欢吃像你模样大小的野人肉。”田老头用手比划着他的体型。“好像刚刚好。但凡是新奇活物,无论大小,只要让他看见都必须想方设法弄到手,扒下一层皮留作纪念,绝不错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扒过野孩子的......”
“我......我不要,我不要被牛扒皮扒开。”他急忙抱住肚皮,抬起头看见田老头眼底的戏虐,旋即明白,暗骂老狐狸。“放心,有老子在,你怕什么!你可是有爹的孩子。在他扒开前,老子先烤了他,让他做不成牛扒皮。”
他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何况他只是一堆肥肉,野人的皮他扒不了。”田老头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但是他有很多很多奴隶,什么都不会,只会扒皮。”
瘪嘴而望,破左耳心中委屈,可就是琢磨不明白,他只是想进竹海找回白爷爷的小刀子而已。究竟为什么会惹出这么多事?一件接一件,没完没了。石洞毁了,山谷烧光,城卫军要抓他,现在还要冒险送上门。所有的兽皮都是从动物身上扒下来的,这点他清楚。模糊的记忆里他也剥过各种动物的皮毛,但白爷爷总是连骂带打,嫌弃他笨手笨脚。幸好他身上没有柔软温暖的毛发,否则......脚步越来越沉重,像左脚拖着伶俜山,右脚拖着狼头山。
“臭小子,只要你乖乖做个听话的儿子,”田老头用指头指着自己说,“你爹,就是老子我,会保护你的。”
“你不是!”他脱口而出,新称呼令他不舒服。他可不需要当谁的儿子,一个白爷爷已经够他心烦。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儿子,我就是你爹。”田老头的态度十分强硬。“要不然,怎么掩人耳目,人族的眼睛可不是山上的小石头。”
寒气攻心,先前的合作早已被溪水冲走,眉头打结,他怒道:“为什么一定要是父子?我不是你儿子,你不是我爹。我叫破左耳,你叫田杰。”毫不犹豫拒绝,没有理由。他可不需要什么爹,爹是什么东西?以前没有,现在不需要,将来也用不着。“早知道你这么烦,就该丢在长屏。”
“老子很差吗?”田老头直戳着他的脑门,“老子都不嫌弃你,你有什么资格嫌弃老子?再说了老子哪里差,臭小子!”啪啪拍击胸膛追问,唾沫在他脸上横飞。
“反正就不是。”他站得更加挺拔。
田老头往后退一步,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你倒是说说,老子哪里不够资格当你的父亲了?”
“你不是我的父亲。”
“现在起就是。”田老头耸肩笑道。“竹楼里的女人见了男人都像见着拜了天地的丈夫,你为什么不能假装我儿子。”
“不是就不是。”他坚持。
“那你说说,你父亲什么模样?”
“我没父亲。”
“野猫野狗都有,野人也有。”
“我不需要。”
田老头的眼神有些异样,如石子飞落水中,激起层层涟漪淡逝,缓缓道来:“世间万物皆有种,树有树种,草有草根,这一切野人都有。”经验老者的眼神有些灼热。
躲开烧目的第三只眼睛。“我不需要,我就是我,既不是谁的种,也不是谁的根。”破左耳失去了耐心,怒火腾得窜上来,踱步至田老头面前,抓住领子,逐字说得响亮清晰。“我也不需要爹,更不需要假装是谁的儿子。”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顷刻之间整个胸膛被烧得一干二净。他扭头不去看田老头,经验老者的眼神宛若猎人剥皮的刀子。
吹胡子瞪眼睛,四个鼻孔皆呼呼喷射,谁也不愿意先妥协,就像是一场决斗前的对峙。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就是有爹生没爹养的结果。”田老头的语气渐软,脸色缓和。“每个人都有父亲,你也不例外。男孩必须有个父亲,就像路的前方一盏灯,告诉你怎么做个男人,怎么做个勇士。”
猛然转身,仰面朝上,“我就是勇士,我就是野人王!”他咆哮道。
“你这个臭小子,冥顽不灵。”目露凶光,田老头扬起臂膀在头顶犹豫了一下,旋即落在腿边,却又举起,以拳头戳着他。“让你顶嘴。假的怎么了,你知道假的,老子知道假的,他们......”田老头倏然揪住他的耳朵,拧着训斥。“牛扒皮不知道,皮革店里的人不知道,和武城里的人不知道,除你我之外,无人可知。假的怎么了,谁知道?”
“天穹知道,真神知道,野林知道。”他喊了起来,指天指地指野林。“土知道,草知道,溪水知道。”
“你!”田老头顿时气结,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瞪着他,许久不发一言。“幸好你不是老子的种,如果是,老子宁愿没根。”
怒火熊熊,“你本来就没有。”他脱口而出。
“臭小子!老子打烂你的屁股。”
“来啊!”他喊。“谁不动手,谁是小狗。”
四个眼珠子再度对峙,群风先下手为强,将两个脑袋吹成了乱草丛,犹如稻草人般逼真。
沉默如霜包围了他们,谁都不愿意率先打破尴尬。几股风继续撕咬,各怀心事的两人,如烛火摇曳在荒芜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