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凌乱的脚步渐行渐远,直到除了哀嚎的风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又再忍耐一会,他们才伸手向外推开木头,蜷缩身体爬出床底。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然而站立在猎人床前,一切已赫然在目。
那个猎人的脑袋就卡在门缝边,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脚趾头!
鲜红的液体已浸入地板中,却还拼命从脖子里涌出来,顺着肩膀、肩膀、手指头流逝。断裂的脖子斜对脑袋,令他想起白爷爷杀鸡的时候。猎人的眼珠子瞪大,可惜里面没有凶手的模样,只倒映着数道冷冽且锋利的剑芒。
当破左耳伸出右脚时,“臭小子,干嘛呢?”田老头问。
破左耳望着血泊中的猎人,“他不该死的。”眼前浮现了母狗被分食的惨状,霎那悲从中来,是一种野人刚刚熟悉的热辣。“野林里,断手断脚的动物死后找不齐魂魄就无法重生,野人也是如此。那些被削掉身体的部分,族人会用树枝或石块拼凑。”
“野人也信这些?他可不是什么野人。”田老头有些诧异,指着血泊说,“别踩在血上留下脚印。”
“死在野林里的人都该如此。”他绕开了血迹。“否则做鬼都要被欺负。”
“老子以为野人没什么好忌讳的。”田老头说出偏见。“看来做野人也未必自由啊。”
“你们是如何对付死人?”他望着那双不甘心的眼睛,“猎人不是野人,应该用你们的规矩。”
“什么都不做。”田老头上前,俯身伸手替猎人盖上眼皮。
“他刚刚救了我们?”他无比鄙视地望着田老头脸上那一模一样的第三只眼。
“人死了自然是下葬的。南方野林各族都有自己的规矩,容不得半点将就。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经验老者的声音平静如冰,“这里最好保持他死前的模样,不多半点也不少半点,那些城卫军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提走了脑袋前去复命,可见这猎人身份不寻常。”
“抢回来,他们没有我熟悉林子。野人什么都可以拼凑,唯独脑袋不行。脑袋没了,什么也没了。”他看见了墙壁上挂着弓箭。“他们人多,这里箭也不少。”
“绝对不行。”田老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懦夫!他刚刚救了我们。”
“臭小子,猎人是心甘情愿死的。”田老头解释。“你真的感激他的救命之恩,那就别浪费他的一番好意。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
“我自己去。”他取下弓箭,转身对田老头说,“他救了我,我不能让他死后没有头。”
“倔牛。”田老头将剑横在木门上,骂道,“就算他不救你,也难逃一死。你没听见刚才士兵们的对话吗?他根本不是猎人,而是藏身在此的逃犯。这是他的命数,在劫难逃。”
“他可以自己躲在石缝里。”望着石缝,他回头看着第三只眼。
“别用这种眼神看老子。”田老头别过脸去,滚落在角落里的竹节还在滴滴答答。“就算他今天逃过了,难保以后不会被发现。不是我们害死他,而是他被识破了身份。情这个玩意,就像美味毒酒,既然喝了爽了就得认命。”
“我不管!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我只需要抢回脑袋,留他全尸。”他咆哮道。
“嚷什么嚷,怕士兵听不见是吧。”田老头怒目回击,两人僵持在门口。“老子好言相劝,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猎人原来是和武城主养着的兵,却勾搭上了他的女人。这口气是个男人都咽不下去,何况还是一城之主。吃了城主的粮食,睡了城主的女人,还喝着城主女人酿制的美酒,你说哪个男人能忍受?普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最伤尊严的事情,无不外乎是戴绿帽和无能了。就算今天不遇见你我,他只怕也难逃一死。你看看这些酒,明明就是他偷偷下山搬回木屋。真正害死猎人的是他的欲望,懂吗?”
“不懂!”
“臭小子,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就算他现在复活,重新选择,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风堆积在木屋周围。“不关我的事。”他嘴硬道,“我不懂,也不需要懂。”田老头的剑始终横阻在前,木门嘎吱嘎吱作响。
“臭小子,色子头上一把刀,他是死于情债。”田老头摇头叹息,“和武城主不会放过他的,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何时何地。在城主有生之年,都不会放过他的。若不是他伪装的好,对城卫军了若指掌,又对山中地形熟悉,恐怕活不到现在。”
“不就是一个女人。”
“何其是一个女人哪,猎人抢走的是城主的脸皮。”
“那又如何?”他喊道。“让开。”
“不让。”田老头总算是彻底清醒了。“除非你踏着老子的尸体走出去。”
“你的命是我拖出来的。”
“是马拖出来,你只不过是个马夫。”
“走开。”
“是不是又要亮出你的野人之怒?臭小子,你的眼底没有火,说明你根本不想杀老子。”
“我不杀老人。”
“毛没长全乎,就大言不惭。来呀,今天老子奉陪到底,但是有一个条件,打爽了你就得听老子的。”
“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他趁着田老头不留意的时候,从剑底下穿过去,朝士兵离开的痕迹直追。
“臭小子。”田老头紧随在后,抱怨道,“你让猎人白死了。”
弓已开箭上弦,朝着士兵的背脊疾驰。“我要他们偿命。”破左耳站在树梢上宣誓。
一声叹息在左。“老子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射箭,要是有弓箭手在这占据地势便宜,就能拦截你的箭。”田老头打了哈欠。“要杀就要一箭毙命,否则索性让老子提着你的脑袋主动送上门,省得累死累活。”
“谁?”他自然不信。野林里使弓箭最厉害的无疑是猎人,难道还有人比猎人更快更准?
“城卫军的弓箭手,那是一射一个准,原先都是林中最好的猎人。”
果不其然,箭射偏了,还射进了殿后士兵的小腿肚中。
“糟了,坏事从来灵验。”田老头拍打了一下脑门。“呸,老子这破嘴,臭小子,你射偏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田老头一眼,“我没瞎。”
惨叫声惊动了周围的士兵,火把嗖嗖高举,光亮立即覆盖在他们俩面盘上。
霎那,个个士兵皆如临大敌般张开备战姿态,调转队伍再度朝木屋方向攻击。其中两名弓箭手已经找出了敌箭射出的大概位置,呼呼呼连发好几箭,从他们的脚底擦过。
“臭小子,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发箭啊。”田老头催促道,“你最好杀几个,否则猎人真的白死啦。臭小子的脾气和石油般一点就着,老子迟早被你害死。”
反正田老头大部分的普语他都听不懂,不过凑合搭上表情和眼神听,竟也自然而然就懂了。于是连发两箭撕开夜色,“闭嘴。”他从草丛中穿越,箭尖没入左右弓箭手的胸膛。
持弓背箭的两名士兵踉跄中倒退几步,即刻从高处直挺挺地到了下去,压倒了身后的三四名士兵,来不及叫唤抱成团滚下了山涧,咚咚几声便再没了动静。
“臭小子运气不错。”目睹了一切,田老头有些诧异,“右边右边,注意右边。”
“闭嘴。”他又朝右边开弓。
“小尾巴别着急翘起来,刚才全属狗屎运,算不上几分能耐。要是右边你能射中,才算多少有点儿真本事。”
甚至没有来得及瞄准,一切凭风的感觉。“闭嘴。”他又是连发两箭,分别射在左右士兵的腹部和右眼,两人跪下,哀嚎不已,在夜里听来凄厉如恶鬼出狱。
火把越来越亮,几乎就照出他们的原型,迅速从草根处烧了上来。“别慌,沉住气。臭小子乘热打铁,再来几箭。”田老头在一旁鼓励助威。“让他们看看野人的实力,不只野人之怒而已。”
倏然,彩色的烟从草丛底部攀升而上,在黑幕中绽放如一朵巨大的妖花,耀眼至极。一时间,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双眼所见奇景,不知野林竟然有如此瑰丽的火花,能爬上天穹再盛开,烧红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