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二为一的记忆荡然无存,大屁股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是王,我是野人王,快带我去见它。”他冲着一对黑眼说,发现那只是一对平常的蜂眼而已,而他自言自语的模样在群风看来,简直就是个疯子。接着起腿将裤管里放肆大笑的风团驱逐出去,恶狠狠地蹬了几腿子,才善罢甘休。
旋即,他便分辨出这些家伙,它们最爱把蜂巢建在垂直崖壁的避风石岩处,而伶俜山只有一处百米高的悬崖峭壁耸立在河畔之上。从河边仰望其上,蜂巢宛若一朵朵硕大黑蘑菇生在峭壁上,可能是为了提防他这样嗜蜜的勇士,哦,还有那只笨熊。胆小鬼是吃不到美味的,就算从底下路过,不幸被蜂巢砸中,也可能一命呼呼。
可天地间,若是没有了这些采蜜大盗,伶俜山只怕连个野果也结不出。真是有毅力的大屁股!左腿还在忍耐,成空的掌心已覆盖在裤管外。倏然,指腹下的触觉让他想起自己身上穿着是熊皮,掌心立即舒展,任凭黑屁股摇晃。
须臾,舌蕾上滋滋直冒甜腻,闹心痒啊。花蜜的味道千差万别,就算是一族的蜂蜜也有细致的差别,宛若花香各有不同。这些家伙的蜜虽不及其他蜂蜜甜腻,却有一种独特的药草香味。无论何种蜂蜜,最美味都当属刚刚从蜂巢里取出的新鲜品,必须当场品尝。那滋味啊,能逼懦夫变勇士,能教笨熊成痴熊。
舔舐一番后,他决定看在蜂蜜的面子上,暂时允许它在自己地盘上作乱。只要蜂针不使,他便饶它不死。
山上到处都是蜂窝,只是在那峭壁上蜂窝很是个性,与其他蜂窝迥然不同,教人过目难忘。乌泱泱的蜂群会在霎那将采蜜者包裹成茧子,蜂针的厉害教他心有余悸。比起猛兽,这些成群结队的小家伙更为凶残,它们如黑云般团结,却迅猛如恶浪,吞噬一只庞然大物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然而,只要一想起那粘稠的甘甜清香,那头大笨熊都无所畏惧,他又怕什么。
放眼望去,崇山峻岭就一副没用的绿色,千篇一律,从未有过意外。天地之间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毫无变换,整天就知道哭丧,日日夜夜教人看得厌恶。若不是有狂风暴雨和阴云浓雾,他以为自己被囚禁在一个无边无尽的笼子里,双目所见皆是笼色。也许它们也是囚徒呢?思及于此,顿觉索然无趣,却别无选择,他重新躺在岩石上对视天穹,瞪目灰溜溜的云团子才好打发无聊。
天外是否还有天?地下是否还有地?真想把天打破了瞧瞧。伸出手臂一阵乱抓,可惜,现在的他还不够不着天穹也下不了地,看来必须多吃点肉。终有一天,他必须把天穹这层灰皮扒了不可。热血刚沸腾,衣服下的风贼子立即发出窃笑。
“我不是聋子。”他提醒风贼子别太过分了,“我叫破左耳,不是破聋子。”那风贼子却仗着不可俘虏的身子,在身侧直转圈,完全无视野人之怒。
一个深呼吸,打了个哈欠,他睁大了眼睛。
一如既往,天穹从来不想给他点颜色瞧瞧,还是阴沉着要死不活的脸,就像几百年没进过茅厕,久憋出乌青。只是今天耷拉得有点沉,仿佛准备随时砸落,而伶俜山便是个活该的倒霉蛋。
记不得,从何时起,他就养成了乱做梦的习惯,而且从来没有一个正经的梦。白爷爷老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可惜从小到大,他在白日里想到脑袋干枯的事情,从未有一件在梦里出现过。倒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接二连三,不请自来,如果站着撒尿算是看见自己掉入蜂眼算是做梦的话。不知是他与梦无缘,还是梦神早已抛弃他?不,梦神绝对不可能抛弃他,他可是未来的野人王。
每每思及至此,更觉难过,刚好瞥见一个倒霉蛋可消气。
那只废柴蜂,真是蠢货一个,就知道往裤腰带钻,却不知道回头!他只好掀起裤管子,一阵阴风旋即涌入,它才得以重见天日。
“你会不会也有梦?”莫非,他也必须学着其他野人一样,设下祭坛,跪地祈祷,梦神才会赐予他一个正经的梦?若然做梦是每个野人都有的天赋,为何独独他例外,梦神当真如此忙碌还是记忆差?梦神必定是故意的,他等待许久,怎么也该轮到他做梦了。怒火从腹底窜了上来,被一个深呼吸给拦住了。
不!他深信梦神不会如此小肚鸡肠,不会因为他有所抱怨就心怀怨恨,故意为难。兴许梦神只是有点忙不过来,可是白爷爷一个晚上做三个不同的梦。
一朵云遮盖了视线,他开始有些动摇了。继续瞪着天穹等待答案,一阵疾风从地上卷起,不屑一顾冲了过去,发出了一连串讥笑,直穿过耳膜。是他犯傻,梦神早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根本不曾想起还有个叫破左耳的野人从来没有做过梦。
生来无梦!从他记事起,就从未有过真真的梦。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他便是检查自己有没有做过梦的痕迹,却总是毫无线索,脑子总是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点的记忆,哪怕是个噩梦也不曾来过。如果平时里这些奇怪的恍恍惚惚也算作梦,那他只能借助小东西的眼睛才可看见梦。然而,从未有谁的梦是如此古怪的。
就连牛族的阿敢都拿这件事情嘲笑他。都怪自己在泉水旁,拦住一个野人,问他会不会做梦?
起初,阿敢以为他又聋又傻,根本不想理会他,是他一路尾随刨根问底,非求个真切,才好死心。
此时,另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蹦跳而出,可是谁有能证明其他野人也都有梦呢?他暗忖,毕竟除了白爷爷,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每个野人都会做梦。
不过这个愚蠢的决定,自此以后三年,日日夜夜皆后悔不及。面对其他野人的质问,无论如何辩解,他都无法证明自己终有一日必定会做梦。
如今依旧历历在目,吐出一口长气舒出胸膛里的憋屈,他侧身检查,继续掰算着手指头。一指为一天,十指为一整数,如今堆砌在身下的小石子已经挤了出来,早已数不清了。
永远记得阿敢那天的笑声和表情,“哈哈哈,原来你不会做梦,山上所有的狗都会,你居然不会做梦!你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梦神才会惩罚你。做梦是每个野人的天赋,而你没有,肯定是你触犯了梦神。”
阿敢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道:“梦神是人族和野人族共有的神,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野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惩罚一个野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凭什么!”他问阿敢。“我凭什么不能有做梦的天赋,一定是梦神的错。”
“你还是设下祭坛,向梦神虔诚祷告并忏悔,也许梦神会宽恕你。”阿敢建议,却更坚定地告诉他。“梦神不会错,只有野人和人才会犯错。”
“我没做错什么。”他坚持。“你一定是在胡说八道。”
“那你为什么不会做梦?”阿敢问。
“梦神在哪里?我要去讨个理。”
阿敢又发出了一阵大笑,立即竖起食指,指天指地指四周,告诉他:“看看,梦神无所不在,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每个脑袋里动过的每一丝念头,梦神都一清二楚,谁也逃不过梦神的眼睛。”
后来,他憋着满眶委屈,一路飞迸,跑回石洞,气喘吁吁地问:“白爷爷,为什么我没有梦?”
“傻孩子啊,每个野人都有梦,等你长大就会有了。”白爷爷如此安慰他。
“为什么阿敢有?他和我差不多大。”
“那是因为你要做更大的梦,所以才要晚一些。”
他竟信以为真!
等了一天又一天,如今母狗都生了小白,他依旧没有得到一个梦,梦神根本没有打算要给他一个梦,他不想等了!可是,他翻遍了伶俜山,也没找到梦神的石洞或者树窝在何处?难怪,白爷爷的母狗瞧不起他,整天一见着他不是乱吠一通就是视而不见,定然是看穿了这一切。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仰天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