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崖的风,简直就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一手揪着花草树木,一手撕扯着岩峰的身子横冲直撞!
藤蔓野草宛如围观群众,闲来无事跟着起哄,小石头在地上打滚,就连尘土也伏在他脸上凑窃窃私语。
群风,自四面八方而来,声音或大或小或急或慢纷纷涌入耳朵,钻进来挤出去,全视这双耳朵为无人之地般来去自由。
他懒得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每天都一个样子,能有什么新鲜事?
越过对面的山崖,可见的那片平原便是人族地界。如竹子般笔直屹立的那座塔楼,此时折断的塔尖正在树影间隙中摇晃,群风将还连着皮的塔尖甩来甩去。不知道为何,今日才得见塔楼真面目,从前一直认为那不过就是一棵竹子。偌大的伶俜山,也只有在这块崖石上才能隐隐可见塔尖,这应该是人族最高的塔楼。眼皮打开一道缝隙,攫住那可怜的身影,明明近在眼前,然而他却从未在山脚下的人族地界发现这座塔楼。
这是第几次醒来?凄厉的丧风使力掰开了眼皮,他不得不睁眼,几粒沙子在眼睛里滚来滚去。
“这可不是你们可以胡闹的地方!”他刚喝斥完毕,沙粒便滚出了眼睛。
去年,一场灭地暴雨从天倒下,漫天坠下蜘蛛网般的雷群,疯了一般胡乱袭击林间,将人族直入苍穹的塔尖劈成两截。尔后,一截塔尖宛若折断的细枝桠挂着,任风欺凌。可见塔尖是个废柴,就和林间折断的小枝一般,才时至今日都不见人族前来修理。如今,崖树的断口早已抽出新枝,重新屹立,仰天对峙。
张开手指头刚弯下大拇指,手掌立即垂落在胸口上,实在懒得数眼皮张合的次数。数了又如何?反正他已经醒来。咂了咂嘴,舌头的记忆无疑是最好,也是全身上下最忠诚念旧的器官。自从上次割蜜后,他已有一段时日没吃上蜂蜜了,真是翻胃袋刮肠子馋啊。
望着黑屁股离去的方向,困惑攻上他心头:黑屁股一般不来这觅食。管它呢,也许是换个口味。他是野人王破左耳,又不是蜂王,哪知道大屁股受了什么命令?
舌头一直在发痒,口水不断溢出,馋虫撕咬。算算时间,他也该去巡视一下,看看大屁股们有没有偷懒?从岩石上爬起来,四肢着地,他朝伶俜山中唯一的一条河扑去。风化的岩石碎成小石子哗哗直下,如死敌追着他的脚后跟一路狂奔。
越过山麓上的一个小坛城,只见整整齐齐摆放着祭祀的各种果子,不知是哪个野人部落刚刚祷告过。匆匆一瞥,一丝异样划过心头,他忍不住回头一望,那果子摆放的样子更像是野人搬家时的告别仪式。然而,腹内馋虫嗷嗷叫,他实在无暇细想哪个部落搬家?反正也不会通知他。四肢加快速度沿着河边掠过草丛,露水洒在他背脊上,流进了颈部,激起一阵阵寒意。
周围越来越潮湿,苔藓滑腻不留人,水气也越来越重。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不起眼的活物,一不小心,全身上下都会被当成食物。不敢轻敌,特别留意脚下的小东西,他尤其讨厌水蛭。果不其然,有一只正往左脚鞋子里钻。
伸手弹指驱逐水蛭,“都是天地活物,你不咬我,我就不杀你。”这是他一向的坚持,自诩勇士精神。
河水在脚后迸流叫嚣,狂妄至极。
水草泥泞直吃脚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个野人都深知越是美味越是要付出代价的道理。提起上半身,挺直脊背,打开肩膀,抬起下巴,他仰望悬崖上的硕大黑蘑菇。舌头上甘甜汩汩冒出,比起往年,黑蘑菇的数量似乎骤减不少。这并不奇怪,伶俜山的花近年也不也越发不乐意盛开,采花大盗自然无花可采。
然而困惑还是钻上心坎,野人之中除了他,其他人断然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割蜜,毕竟山上蜂窝多。哦,还有那只笨熊。不管,总归悬崖上的蜜是他一人独享的。默数黑蘑菇的数量,手指划拉一下含糊而过,他已经熬不过肚子的咕咕声,少了就少了,反正蜜还是蜜。
他吸着口水,视线落在前方的山坡上,树枝和草丛无法掩盖的黄色即刻夺取了全部注意力。大步向前,身子轻跃而起,两手一攀,整个身子附在崖璧上,眨眼又将下半身荡到了山坡上。拨开乱枝野草,果不其然,硕大的一块蜂巢就躺在脚尖前,周围还聚着无数小碎块。他捡起一手掌大小的蜂蜜,撕去上面的落叶,露出淡黄的蜜色,旋即塞入口中,甘甜立即淹没他的喉咙。
闭上眼,甜味如浪冲朝上脑门,转瞬坠落,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花香都纷纷朝他的肚子滚去。甘甜回涌,一阵阵甜浪从喉咙里翻滚而出,在喉口绽放开来,满嘴蜜香,久久不溃散。悬崖蜂所产的蜂蜜如此独一无二,绝不与他处的蜂蜜般甜腻封喉,吸一吸舌尖,甚至能回味出这些家伙在什么花上采盗。若不是断绝食物,崖蜂怎么肯采杜鹃。
山上活物,哪个不知岩峰上的杜鹃是泣血而成,怨气深重,毒不能食。大屁股一定是急眼了!
甘甜入腹立即打开了无底洞的门,此时此刻,他直觉自己能吞下悬崖上的所有美味。睁大眼,俯身再从大块蜂巢上扯蜜时,另一块比他身子还大几倍的蜂巢引起了他注意。发黑的蜂巢已经空荡荡,蜂蜜早已被采,又或者喂了土。
真是暴殄天物!站在山坡上,他俯瞰崖脚下的高草里,一块块蜂巢露出了脸,或大或小散落在各处。
谁割走了蜂蜜?脑袋里一声轰隆,这绝对不是一次,而最后一次显然距离现在并不久。
甘甜都化成怒火,将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在河畔巡视几番,均一无所获,他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然而,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空气中遗留着被侵略者撕裂的痕迹,完全不属于山上任何活物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