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寒侵入骨髓,破左耳缩起脖子,半个脑袋埋在衣领中,抬起眼皮,只露出一条缝隙。
天穹尽处或有天神居高临下,正饶有兴趣俯视林外发生的一切,不时发出窃笑。
黑暗如污物被擦拭,留下抹布擦拭的痕迹,像一块硕大的灰白色条纹布铺满头顶。稀薄的光芒自天幕内漏了下来,仿佛只是为真神看一场好戏而点了盏油灯。
万万没想到,为了他们,皮革店竟倾巢而出,就连那只看门老狗都来凑热闹。
“往林子深处跑,借古藤老树当掩护。他们不是野人,最不擅长林中作战。小心提防长矛尖端上的毒液。”银斐然将军旋转脖向后,如冰晶的钢甲浸泡在晨色中,宛如落入水中的宝石熠熠发光。“你们尽管跑,我来善后。”
然而,银将军的手臂却自然垂落在马缰上,并没有作战的意思。
“树子会死吗?”他在确定善后的意思。随即发现自己的愚蠢,于是尴尬地多问了一句。“要我们等你吗?”或许更确切说,他深信树子不会感谢银将军的剑下留情。
虽然年纪相仿,可树子一直都清楚知道自己所追求的一切及必须付出的代价。在这点上,他远不及树子明确且坚定。
事实上,除了想尽快寻回白爷爷和那把匕首以外,他并没有更实际的目标,包括前往阴城和加入暗夜钢军,都是田老头给予他的建议。倘若除去这一切,恐怕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迷茫,一如崇山峻岭间缭绕的浓雾。
此时此刻的他与往日的野人已然不同,仿佛少点什么又多点什么,一时之间他也无法自问自答。
先前的一场严刑逼供,似乎没有耗尽树子的体力,反而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激情,乱发在帽子下如柳絮飘起。一阵风冲了过去,几缕长发裹住下巴向耳后飞扬,宛如一副黑色面罩。直冲向天的长矛紧握在树子手中,足足两人之高,长矛尾端漂浮在泥泞之上,未曾落地。
那是窄叶青铜矛头,区别于其他家奴的阔叶骨矛和石矛。木柄的制造更为精致,以木为芯,矛锋尖锐异常,闪着冷光。霎那,破左耳仿佛感觉到矛锋如锥子般笔直刺入他的身体里。
若不是前方四列异军碍手碍脚,树子的力量不会拽在手心里咆哮,无处可去。无数个夜晚里,树子独自成行,在荒坟上练习,势必要与野人一较高下,分出胜负。手心里的茧子不会骗人,那是树子最粗糙的一块皮肤。
银衫军的弓箭手就在对面,手臂上的肌肉曲线再次震惊到他,树子的眼神也在此扫荡过两次。
骑马而对,银色大氅盛气凌人,以绝对气势将破左耳和田老头拦截在包围圈外。
裹着鼠皮而制的连帽大氅顿显暗淡无光,树子不敢肆意妄为,勒马等待时机。只是双眼在喷火,马驹的长矛始终瞄准田老头,目标依旧明确。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清楚树子等待已久,终于来临。树子眼眸中的兴奋早已夺眶而出,小扒皮之死如层单薄的雾气遮盖在马驹的面盘上。
绝好的借口,树子在伺机表忠诚,随时为小主人之死冲锋上阵,直取仇人首级。此时,就差怒火攻上老爷的心脏,让其疯狂,不再有所顾忌。现在,马驹所要做的只是为已燃火种不断煽风,使其具有燎林之势,让还在审时度势的牛扒皮孤注一掷。
这双眼睛他熟悉至极,对于树子心中的兴奋更是了然于胸,树子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小扒皮已死,就像寄生虫失去宿主,树子若丢失这次崛起的机会,此生恐再也无希望改变命运。往日,树子诉说的绝望,眼下通通成为最后奋力绝杀的力量。谁也阻止不了!
然而,痛失爱子的牛扒皮还是犹豫不决,朝天大鼻在抖动,痛苦不断摔打在肥硕的双颊上,就像劲风狠狠打了一巴掌又一巴掌。在肿胀眼皮下躲藏的双眼,正在缝隙里精打细算。估计牛扒皮心知肚明,复仇意味着失去什么。毕竟,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的事实啊。
随后一路狂奔而至的人们,还在大口喘气。谁也没有抬起头直视敌人,破左耳甚至连他们打量银衫军的余光都没逮住。
破烂杂皮拼凑在一起的大衣,每一件都像借来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有些脱线衣服的末端,就像是没有割断的尾巴在泥地里拖行。他们的鞋子也是草鞋、破布加碎皮而缝制,在这样泥泞的道路上狂追,此时已经无所谓穿不穿鞋子,但依旧得留在脚下。每根脚趾头都伸出脑袋,仿佛争先恐后要一睹银衫军的风采。
他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当东西的日子,也是穿着这样的鞋子,满脚冻疮犹如老树皮。白天都是平静,一旦到了夜晚,感觉到温暖的冻疮发作起来真是煎熬难耐啊。除了痒,破了的伤口更是钻心地疼,恨不得直接剁掉。后来树子教他温水泡脚,又取来老姜片放置在冻疮之上,套上足袋子,捂住睡觉,如此方才消停些。
旋即,他侧仰从下往上看着田老头那张奇丑无比的脸,顿时颇为感慨。田老头有张不忍直视的脸,野人有一双挤满冻疮的脚,而这一切都是拜棚窝洗兽皮所致。
皮革店能跑的都来了吧!队伍里混着家奴、护院还有一群十分醒目的家军,料想那就是牛扒皮圈养的正规军。黑色披甲,手持铁剑及铁矛,披风在家军身后如波浪翻滚。然而在银衫军面前却勇猛不再,银色的钢制武器及铠甲,相当霸道地宣布了实力。飞扬fy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