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琮上齿咬着下嘴唇,浑身颤抖着,两行泪水不能自制地向下流淌,他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反倒是身为军师的蔡瑁却始终清明在躬,他拉住了蒯越的手狠狠一掐,同时厉声喝道:“世子且止哀,荆州不可一日无主,臣等奉主公遗命,请世子灵前继位——”
这一下顿时令蒯越清醒了过来,心中暗自道了一声惭愧,他立即附和道:“蔡公所言极是,大位承嗣乃头等大事,宜请世子嗣位,再为主公举哀——”
刘琮流着泪转过脸来,心中依旧有些茫然,却见蔡瑁已将拉着蒯越跪了下来:“臣等奉遗命,请世子灵前嗣位,自往白虎堂受群臣跪拜大礼……”
刘先闻此惊变,蔡瑁竟敢假传主公遗命,如今却只能明哲保身为上,往后才有机会将真相公布天下。
时日,刘琮在蔡瑁与蒯越的辅佐下,在刘表灵前承继州牧之位。
仅一个时辰过后,荆州牧刘表病逝的消息传遍了襄阳城,城内百姓恸哭,三军举哀,成千上万的百姓感念刘表恩德,自发在家中焚香祷告,哭声震天。
蔡瑁随即下令软禁刘先,一边命全城百姓戴孝,建灵堂吊孝三个月,与此同时,由镇南将军府宣布刘表遗命,立世子刘琮为荆州牧,由长公子刘琦承继成武侯之爵位,一边命张允关闭襄阳城门,封锁刘表已逝的消息,以免为刘备所知,另外秘密遣人往江夏向刘琚报信。
堪比王府的镇南将军府,如今遍布致哀的灵幡,已经变成了已故荆州之主刘表的灵位。
白虎堂内的牌匾下,满目都是白色的幛幔、白色的屏风,白色的几案,白色的孝服……冷风吹过,一片呜咽之声响在耳边,未亡人蔡夫人一身素衣,跪于灵前,一边抹泪啜泣,一边往火盆之中烧着纸钱。
穿过白幡层层的灵堂入口,淡淡的烟烛之气迎面扑来,蔡瑁接过仆役递来的三柱细香,平持于胸前,至灵位前下拜,点香后高举额前三点香,再起身肃躬,将细香插于灵案前的香炉中。
蔡瑁挥退下人,缓缓跪在蒲团之上,低声劝慰道:“妹妹节哀,切莫哭坏了身子。”
蔡夫人果然是寡妇孝服一身俏,我见犹怜地一抹眼泪,啜泣道:“妾身与他夫妻一场,虽未为夫君诞下子嗣,他总归待妾身不薄,一日夫妻百日恩,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蔡瑁也是一阵伤感,他乃刘表内兄,受托孤之重,却欲举州献于曹操,死后有何脸面再见刘表?身为曹操总角之交,却助刘表割据荆州,与之兵戎相见,将来又有何颜面见曹操?左右不是,里外有愧,今日方知做人难,做一族之主更是身不由己!
蔡夫人叹息一声,追问道:“子扬乃我蔡氏之婿,夫君生前欲立子扬为荆州牧,敢问兄长何以改立刘琮为新主?”
蔡瑁阖目凝神,缓和语气道:“妹妹,为兄又何尝不知?子扬乃我贤婿,我岂有不帮之理?然我眼下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身不由己,一举一动关乎阖族上下之气运,岂可独断专行?子扬固然乃一代雄杰,然据地不过一郡之地,兵不满三万,抵抗朝廷无异于螳臂当车,以为兄与蒯公为首的荆州大族皆有意举州献土于朝廷,何也?此乃大势所趋也,曹公乃当世枭雄,盖世英主,扫荡群雄,北夷咸服,来日肃清万里,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子扬以一郡之地独抗中原,安有胜算?翌日曹公兴师南下,为了荆州稳固,自会重用我等荆州世家,昔日为兄与曹公有总角之交,自可保富贵不失,妹妹且放宽心些。”
蔡夫人螓首自怜,擦干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妹妹自是明白兄长苦衷,然子扬乃我蔡氏之婿,若其顽抗朝廷,唯恐曹公迁怒于兄长,若子扬兵败身死,那姝儿唯恐受株连,妾身于心何忍?”
蔡瑁拂须自信道:“妹妹多虑了,曹军乃当世强兵不假,然南方不比北地,河流密布,以水战争胜,听闻曹公在玄武湖编练水军,不过狗尾续貂耳,难有一战之力,终究要倚重我等荆州水军,方能与东吴争衡,倘若子扬胜出,将来必定鼎一方,开基立国亦未可知,到时姝儿便乃一国之后,荣华母仪天下,襄阳蔡氏兴盛不远矣。”
“兄长深谋远虑,此计甚好。”蔡夫人灵机一动,想到刘琚那让女人众生倾倒的容颜,笑道,“既如此,以兄长谋略,自可在曹公麾下如鱼得水,然姝儿毕竟年少,智计短浅,妹妹有意南下江夏,帮扶一下我那侄女吧!”
蔡瑁直直地看着蔡夫人的眼底,露出一丝笑意道:“有妹妹相助,姝儿足无忧矣。”
宛城乃豫州南面门户,也是曹军驻地,镇守主将乃征南将军夏侯惇,自从兵败新野,曹操倒是未曾对他有何怨言,只是降半级,假征南将军,命其戴罪立功,要夏侯惇勤加操练兵马,储备粮草,以备南征之用,荡平荆州。
然而刘表去世的消息显然打乱了曹军的计划,这日清晨,数名哨骑飞奔入宛城,直入宛城府衙,出示手令,径直入了议事堂。
哨骑单膝跪地抱拳,呈上书信道:“禀将军,从襄阳的密探来报,襄阳城门关闭,颇为反常,特来禀报。”
夏侯惇的眉头皱成一团,想不出什么头绪,他本就是一员猛将,政治敏感度显然不高。
无奈之下夏侯惇只好挥退哨骑,召麾下文臣幕僚前来议事。
不到三刻,群臣齐聚议事堂,夏侯惇端坐于主位,扬了扬手中书信,道:“适才密探来报,襄阳城门关闭,颇为异常,诸君以为如何?”
下首一人越众而出,正是参军满宠满伯宁,他本是许昌令,自从刘琚计赚贾诩过后,他就被曹操一纸调令调任为参军,辅佐夏侯惇。
满宠拂袖一展,道:“将军,如今时分并非宵禁之时,襄阳有此异象自有大变,以属下愚见,刘表久病缠身,今日抑或薨逝,眼下必乃襄阳群臣未免走漏消息故而为之。”
夏侯惇眉头一松,其余幕僚皆纷纷附言道:“满参军所言甚是,属下等附议。”
满宠自信道:“然也,去岁已传出刘表病危之流言,州中军政事务皆旁落于蔡蒯二人,今刘表新故,必关闭城门,扶立新主,安抚民心,以防有变。”
“伯宁高才,为本将分忧也,然此等大事非我等人臣所能,我便上书于丞相,请丞相定夺。”夏侯惇长身扶案而起,虎目环视众人,朗声道,“不瞒诸位,丞相已平定乌丸与袁氏余孽,威震天下,不日必将兴师南征,你等当操练兵马,以作战备,来日我等为南征先锋,立下头功,一雪前耻。”
“诺!”群臣轰然应诺,声若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