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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闲愁几许,长安里三月飘絮

我回去的时候,路过了山塘的一间茶馆。

茶馆今日的说书方才散场,里头走出来好些人,我第一眼看到的,确实故人。

顾家,敛启。

我记得彼时长安,敛启不爱别处娱乐,唯独偏爱茶馆。

好些年过去,这喜好却还未变。

我恍惚以为,我离他依旧比旁人近些。

虽说那一人分分明明,连见我哪怕一面都不愿意。

我站在了一家铺子边上。

这般他便看不见我,我却能清晰的看见他每一颦每一笑。

眉目浅淡,唇边永远含着三分似真似假的笑。

我记得,我也曾有幸见过几回。

只是如今全成奢望罢了。

能在人群之后窥得一二便也能够心满意足。

只到底,不如那一年长安,三月飘絮之时笑得好看。

承明十六年,春。

长安的三月素来明净,柳子的枝头上坠着雪色的棉絮,像是凡尘落下的雪,顺着风寥散,化作春日里一缕清风,吹过的是绕着水汽的绕指情长。

李呈初一次见到顾昭,是在长安的茶馆。

李呈平日里闲散惯了,闲了就爱跑去茶馆,也不叫别人,就独自一人吃一盏茶听一个故事,隔着屏风,纵算是打着盹,平白无故也叫作兴致。

这个喜好勉勉强强能算得上清新脱俗,身边玩得好的富家公子大多不喜欢茶馆这般接地气且不造作的地方。相比而言,他们更热爱骑马蹴鞠这一类阳春白雪的活动。

李呈自认为“下里巴人”,故而与那一流高雅的公子少爷们格格不入。

春日的风从窗棂的缝隙溢散,偷着尝一口茶水,蹭着听一段词儿,原先做伴的公子附庸的是风雅,也只有清晨午后傍晚的风不计较金贵与否,同李呈一般肆意成了习惯。

却在三月的初晨遇见顾昭。

李呈听过他,顾昭,将军府嫡长子。长安城里是顶顶有名的芝兰玉树,不管在那儿站定,那一块地方都能在这短暂的一瞬封成画卷。

好容易遇见了勉强能算作认识的人,李呈自然乐意。

抱着一盏茶边颠颠儿地跑去楼下,厚着脸凑到顾昭边上,笑盈盈的样子纨绔得由内而外,乍一看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公子。

“敛启兄也有兴致来吃茶?”

这话突兀得很,乍一听还有点想挑衅。

顾昭偏过头看了李呈一眼,转过脸便是端端正正的三分笑意,半真半假客气疏离,这距离不用言语便就藏在了这一笑里。

顾昭看了李呈良久,笑是条件反射摆的刚刚好,脑袋却还没能拐过弯,兴许是听说书听到兴头上,一时也不能反应面前这不速之客到底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半晌才似乎反应过来,略腼腆地偏一偏头,才轻声道:“平日里无趣惯了,消遣自然也找不出好法子,便只能来茶馆吃茶听书了。”

少年声音清浅,说话时不紧不慢语调轻缓,虽说长在长安,音调却同江南姑苏的吴侬软语,像是三月熹光,温温软软地撒下来,还能闻见东风流水的甘甜。

李呈似乎没能察觉顾昭的冷淡,见着个熟人便自顾自地往前凑,亲切得浑然天成。

李呈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墨色的袖袂铺散在桌子上,金线纹作的茯苓花罩住了大半张桌子。李呈砸吧砸吧嘴,半点也不客气地执起桌子上的茶水,体贴地替顾昭斟满,又替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顾昭觉察了李呈的动作,却也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唇,又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似乎不大习惯同他人坐在一块儿,也有可能只是单单同李呈做在一块儿有些不自在。

李呈兴许真的没有感觉,只是侧过脸看了看顾昭,眉目舒展,蹭了蹭桌子又打了个哈欠,声音拖得老长,有些懒散。

“敛启兄,这故事讲了什么?”李呈拈了一块梨花酥,“方才光顾着吃梨花酥,也没怎么细致地听。”

顾昭瞥了李呈一眼,目光从他手里的梨花酥上移开,抿了一口茶水才缓着声音道。

“前头讲的没甚趣味,幼常耐着性子朝后听,大抵没甚影响。”

李呈“啊”了一声,见顾昭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梨花酥上,便笑了一下:“迎春楼的梨花酥可是一绝,真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顾昭颔首,也没接话,心说味美与否有待考察,所谓“欲罢不能”倒是深有体会。

李呈挑了挑眉,三两下吃完了手里的梨花酥,想了想却还是没忍住又拈了一块梨花酥。见顾昭不愿意理他,回话回得极致敷衍,讨得了没趣只得作罢。

倒是将顾昭桌上的梨花酥吃了大半。

果真,故事实在不能同吃食相比较。

承明二十三年,春。

彼时太子凡稚心照不宣的梨花小宴方才落下帷幕,李呈冲着宴上的梨花酥,愣是颠颠儿跑过去凑了个新鲜出炉的热闹。

顺带作为看客,欣赏了一回梨花宴上的针锋相对。

热闹看够了便就离开,却在半路上瞧见了,自以为相熟的顾昭。

彼时风云乍涌,春风带起一江水,一朵一朵的水花像是放大了的扑棱蛾子,没头没脑地硬要在春光里横插一脚。待到春色将近之时才不情不愿地唱罢,立刻为下一个不定的时刻蓄势待发。

顾昭回头看了李呈一眼。

他同李呈在迎春楼遇见了好几回,次数之繁多李呈之聒噪,扰得顾昭咬牙切齿,却也阴差阳错地表明所谓“相熟”也不一定能算作一厢情愿。

顾昭正为了顾衍宴上不合时宜的捧场烦得脑壳发晕,而那一边李呈却还在为凡稚宴上满脑门官司的黑脸笑得颧骨上升。

顾昭只是回了一下头,便又急匆匆地朝前走,视李呈为无物,转过身走得雄赳赳气昂昂,却因着身段颀丽而显得临风玉树。

然,李呈向来是,别人不愿他干什么他偏要干什么,干完之后还要抚掌叫好,叫完好之后还得贱兮兮地嘲讽两句,最后走得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一系列兴许是从凡稚那儿学来的,欠揍都欠得如出一辙。

李呈快步追上顾昭,追上之后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大片大片的茯苓被抚平褶皱,细腻地凝在墨色的锦缎上。

“敛启这般着急是要做什么?”

声音带着笑意,却又漫不经心地随着风灌到顾昭的耳朵里,细细密密地像是萤火虫在跳跃,顾昭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耳朵。

顾衍没理他,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涵养了小二十年的礼数打心眼里觉得没有必要浪费在李呈身上。

歧视,并且明目张胆到连李呈都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李呈也明目张胆地聒噪得变本加厉。

“敛启怎的不理人?”

李呈又问道,并且不止一次地重复问道。

顾昭被他烦得脑袋更疼,无可奈何转过身瞪了李呈一眼,桃花一样的眼眸混着烦躁,却是无奈占了上风。

顾昭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实在做不到,但至少得让语气尽量闲的平和。

“心中在想些事情,没甚在意身后罢了。”

李呈被顾昭敷衍成了习惯,不知趣地接着说道:“敛启实在不必为子虚担心,子虚心中向来有数。”

李呈顿了顿,兴许觉着这般说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想了想又补充到:“以凡稚的性子,就算一肚子憋屈想要找人撒气,也不大会祸害顾衍,敛启若实在有闲心,倒不如替叶白那厮担心一二,抑或是为元直想想退路,谁知道凡稚疯起来会不会连池中的大胖锦鲤都殃及。”

顾昭站在原地,被李呈独一无二世间仅有的宽慰方式震惊了一会儿。缓了缓看着李呈连眼神都是复杂的,觉着李呈换位思考实在新颖到一言难尽,结合凡稚那奇特的大脑构造,又荒诞地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顾昭闭了闭眼,被李呈一打岔,满肚子憋气还来不及撒就被这要命的四两拨千斤给绕了过去。

顾昭睁开眼睛,风恰好吹过来,东宫茯苓花的香味悠悠然然地飘过来,清浅得几乎可以忽略,细细一品是熟悉的甘甜,顺带着不要钱地将心里的凹凸填补平整。

顾昭平静得很奇妙,一呼气一吸气之间也没那么焦灼,连看着李呈都显得温和平淡。

顾昭想了想,朝着李呈笑了一下,花瓣一样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万般光彩在一颦一笑见显露无余。

李呈愣了一下,随后又漫不经心地拍了拍顾昭的肩膀,不无得意地夸赞着自己独树一帜的安慰大法。

后来顾昭点评:“这一系列自我陶醉,尤其像街边卖瓜的王婆。”

李呈回了一个凡稚同款假笑。

承明二十五年,夏。

长安这一年气候与往常来得都不大一样,冬走得太晚,夏又来得太早。从冷到刺骨到热到融化似乎只隔了一盏茶水,还没来得及从寒冷里做个缓冲,便被抛尸一样丢到了蒸笼里做进一步修炼。

转眼两年光景,凡稚便从梨花小宴的主办者,一下子成了承明年间的废太子。那废太子还不肯安定下来好好等着老承明去死,偏生要跟着这气候来个捉摸不定,这儿蹦哒一下那儿蹦哒一下,出兵的时候简直是神来之笔——相似在于不定期。

李呈原为大理寺少卿,照理说同这一变故没什么瓜葛,奈何与将军府交好,便也沦落成了凡稚的眼中钉,在老糊涂到病急乱投医的老承明眼中,虽不至于是左膀右臂,但总归能重要到一根手指的份量。

李呈却半点也不在意,照旧风风火火,表面上的纨绔悠闲愣是半点也没耽搁。

还有心思抢在将军府“讨伐”混账的废太子之前,在茶馆里叫了一壶茶和一碟子梨花酥,抖着腿说是践行。

由此可见朝廷实在是不重视大理寺,堂堂大理寺少卿给人践行竟然只能在茶馆,尤其不风光不体面。

李呈想了想,最后又存心找不痛快似的补了一句:“说不定就是在一块儿吃的最后一盏茶。”

将军府顾衍顾昭对李呈向来习惯沉默以对,叶白倒是哂了一声,尖酸刻薄地隔应了一句:“毕竟谁也不知道幼常能撑到什么时候。”

李呈对这一句尤其不礼貌不吉利的话,面不改色地端正着一个皮笑肉不笑。

李呈的臭不要脸跟凡稚学到了个六七成,想了想觉得孤军奋战一对三的嘴炮实在讨不到好,便将目光落到了顾昭身上。

于是笑嘻嘻地用腿踹了踹顾昭,眸子弯成了一道弧,半是讨好半是狡黠地托着下巴,眼睛里隐隐约约投射出顾昭的影子。

顾昭抿了抿唇,半点也不给面子地将腿朝后躲了躲,看了一眼李呈又移开目光,不动声色的样子整一个置身事外。

夏季的风又吹起来了,断断续续优柔寡断的,将满满的燥热化成水汽,闲得慌还要将水汽一股脑儿灌到人的胸腔。压抑着浮躁,闷热的空气将一切可能的情绪无中生有。

李呈“啧”了一声,不知好歹地继续将腿朝前凑,逮着顾昭又是踹了两下。

顾昭同李呈认识了小十年,也被李呈这般聒噪了小十年,却仍旧没有习惯,一两个回合下来又是落败。只能无奈地抬头,看着叶白笑了一下,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行之也莫要同幼常计较了,幼常玩笑话素来就多,这一回还是放过作罢。”

这话说的不算委婉,就差直接点名了说“李幼常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混账玩意儿,也不是一次两次听到他嘴贱,我们正经人还是不要跟他多计较。”

然语气过于轻缓,听上去也没觉得不对。

比方李呈,满脑子都被水汽糊住了,听了还笑嘻嘻地挺乐意。

倒是叶白,琢磨了两下,又一“小人之心”度了一回“君子顾昭之腹”,憋着一肚子笑还端正着脸色,点了点头表示大方宽容。

承明二十五年,冬。

永州的冬天算不上冷,但也绝对说不上温和,勉勉强强只能算得上规矩。风倒是吹得哗啦哗啦作响,强抢民女一样撕扯嚎叫,听上去就很不体面。

李呈前些日子被派到永州办案,临行前还被大理寺李大人——也就是李呈那严肃端正的爹,指示去给顾衍顾昭一行人添砖加瓦。

于是辗转了好几百里,直到李呈那张勉强算作俊俏的脸被风吹到僵硬,才堪堪到达了大漠。到了大漠却又没来得及停下来,便就又跟着大军回到了永州作下一步战略安排。

李呈隐隐觉得不对劲,冥冥之中可能是凡稚或顾昭,在蓄意折腾他。

总之重新回到永州,顾昭正同一大群五大三粗的将军商量着对策。

顾昭生得白净,往那儿一坐实在显得格格不入,就好像黑熊里头混了一只熊猫,总之李呈方进来就一眼看见了顾昭。

也不知道堂堂一介武将怎么长得跟外头那些个白面书生一个样。

顾昭察觉脚步,抬头看了李呈一眼,示意身边那些下属先退下,暂时结束这略显短小的部署会议。

李呈冲着顾昭笑了一下,笑得吊儿郎当,同之前在长安所见的那一副纨绔姿态分明无二,总之乍一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顾昭冲着李呈点点头,先前收到了李呈来信也不显得多震惊。倒是李呈,一进来没见着顾衍,连叶白也没见着个影子,挑了挑眉。

“怎的就敛启一个人?行之同子虚呢?”李呈问了一句,片刻后又神色复杂,“莫不是听闻我要来,不愿意见着我,故而图个眼不见为净?”

顾昭听闻抬头看了李呈一眼,执起案上的一盏茶水,轻抿了一口,声音照样温和:“子虚带兵引开凡稚,出了些意外,行之去寻他了。”

李呈闻言点了点头,却也没被顾昭这四两拨千斤地平静给忽悠过去,心里大致也明白情况有多凶险,以至于叶白那样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都急得火烧眉毛,不顾军中规矩就去援助。

李呈大咧咧地坐下,不正经地抖着腿,给自己到了被茶就一饮而尽。

“叶白带了多少人去?”李呈状似随意地问道。

顾昭又是抿一口茶水,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静,轻启薄唇语气愈显得平淡。

“不清楚,二三百人左右。”

李呈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他疯了吗?”

“凡稚那一头几千几万人逮着顾衍就是一顿杀,他那儿人多不怕,顾衍估计就只剩下几个,叶白带几百个人对着凡稚那儿跟无底洞似的兵卒枪炮,闲得发慌就去找死?”

说着说着又喝了一口茶,拍了一下桌子还觉得肝火旺盛,压低身子看着顾昭,语气冲得不得了。

“你不拦着他?”

顾昭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凉丝丝的,明面上看着依旧温和,内里却跟嵌了冰花似的。

“那一边是顾子虚,我怎么拦得住他?”顾昭似乎又是笑,李呈只看得到那一对桃花似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比我还要急,我哪里能拦?”

李呈怔了一下,几个须臾之间开了窍。他半倚在桌案上,笑得风流又乖戾,眯着眼睛看着顾昭,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

“怎的,你也知道了?”

话说的不明不白,顾昭却仍旧平静得仿佛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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