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微笑道:“不碍事,我早已准备好了说辞,董卓老贼纵是知晓此间真假,依现在西凉派系相护倾轧、四分五裂的形势,他正需我助其四处灭火,这一时半会间也耐我不得。”他顿了一顿,忽又似想起了一件事,对着张辽问道:“文远,那蔡姑娘可安置得妥善了?”张辽道:“启禀主公,属下将蔡姑娘安置在‘天海阁’内,今日晨间我已命下人将阁内好生的打扫了,阁内所用的狐裘锦衾一类的物事也皆是新换了。”吕布嗯了一声,点头赞许道:“王司徒与蔡侍郎信得过咱们,将女儿安置在咱们府中,咱们可不能轻简怠慢、失了礼数……传闻那蔡姑娘文采通达、乃是当世才女,你若得空,再去寻得一些懂得诗书礼易的侍女来与她作伴,免得蔡姑娘回去说咱们一群大老粗、识不得个中的风姿英华,让王司徒与蔡侍郎笑话了。”吕布说出这般趣话,众将听了,心中也随之而安,皆是笑道:“是了,上阵打仗这类粗活咱们来办,蔡姑娘这件事张兄弟可得办漂亮了,不能丢了兄弟伙儿的脸。”张辽心如明镜,知道吕布一向沉稳,今日却忽开金口,说出这般半开玩笑的梗趣来,是晓得今天的任务颇多凶险,吕布不欲众兄弟们担心,这才自落了身份,但此中详细他张辽不能明言,只能四下抱拳,笑道:“承蒙主公与诸位兄弟看得起,文远定要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绝不堕了大家伙儿的威名!”
众将闻言,俱是哈哈大笑。吕布瞧在眼中,心中却是烦愁多过快慰,他正出神间,却听得前院遥遥传来噪杂之声,只听得不断有人喊:“什么人!”“不好啦!”“快去通报侯爷!”“有贼子闯府啦!”那呼喊声越来越近,倏忽之间已传到了后院。到此时众将也听到呼喊嘈杂声,各个面上皆有惊色——是什么人敢如此的大胆,夜闯天下无双的吕布府邸?今夜我们大小将校在此处聚会,你如此闯将下来,可是将我们数十员高手视若无物?这等狂妄,可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一名姓魏的小校欲殿前争功,上前道:“侯爷,容小将去瞧他一瞧。”他点了十多名侍卫,正要前行,却听得呼喇一声,一团鬼魅乌黑的物事迎面而来,他只呼喝了一个“什……”字,但见那黑影陡然里伸出一支黑芒、扫向他面门,当即将他扫翻在地。
吕布军中向开没有庸者,这小校官职虽低,但武功也不是泛泛之辈,那黑影身处重兵包围之中,隔着十多丈的距离、只出了一下便将他放倒,众将无不讶然。这讶然之间,那黑影从吕府数百名精士的守卫中狂杀而出,有如长风破浪一般,已是奔道殿外的空地上。众将这才看清,那团黑影乃是两人,下面一身血污、微微弯腰出掌飞奔的乃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矮子,他背上却是另负着一人。只是那人软软的趴在他背上,一动也是不动,不知道卖的是什么名堂。众将想瞧清这二人的面目,却只瞧见二人头发散乱掩面、似是经历过几日几夜的血战才杀进这温侯府中一般。
那人远远的瞧见吕布,脚步更紧,急往吕布殿中狂奔,可在场众人皆是骁勇之辈,怎能容他如此放肆、去惹了吕布的虎威?张辽、高顺、臧霸、李肃等健将齐齐飞身攻他,均是大喝道:“大胆凶徒!”。那当先的校尉们更是不甘落后,但见人影憧憧如山,数百人将这闯府的二人围在垓心。但那瘦汉着实厉害的紧了,出招有若雷光电闪,全不顾周遭有数十人同时递招相攻,只见他双袖翻飞,黑影上下左右疾驰飞舞,黑影过处,总有数人倒下。他出掌快极迅极,只不过瞬息之间,已从校尉与兵士的重重包围中杀出,与张辽、高顺为首的十健将对上了手。
张辽有勇有谋,短时之中,心中已转过了数道圈圈,一个劲的寻思:此人背负着一人,居然能盏茶时间自温侯前府杀至后院,这份武功,可谓是傲视宇内了。我观他出招奇快无比,招法更是精奇奥妙,天下间有这等深不可测的武功,究竟是谁?容不得他细想,那人衣袖黑影晃动,搅动一股劲风扫向他面门,高顺瞧的心急,双手齐抓那人衣袖,欲要缓上一缓,口中更是大叫道:“文远,小心!”与此同时,臧霸、魏续、成廉、侯成四将也是从旁支援,五将十手、各出生平绝学,齐救张辽。张辽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成虎鹤双形,呼呼而上,欲顺手而行、攀住那人的黑袖。
也不知那人是狂妄无比还是对吕布有着刻骨之恨,面对十员一顶一的高手同时出招,非但不闪不避,身形更是往前直趋,直欲奔到吕布面前。他足下步履生风,在人群中飞纵来去,手中双袖更是舞击如利刃。眼下十将拼死合力相攻,他双袖合并,斩如雷轰电闪,竟幻成一片黑漆漆、森严严的袖雾,与十将拳脚陡然相交。十将各人只挨了他一击,齐齐一声闷哼,脸上震惊害怕至极——此人的内力强悍便就罢了,竟是如此的阴冷,与他袖影相交不过呼吸之间,却觉得寒劲排山倒海、铺天盖地而来,顺着经脉直往心房攻去,这寒劲奇阴无比,但凡走过的经脉,如同落入凛冬的冰窖一般。吕布也瞧出情形不对,生怕张辽等人伤在他的掌下,急忙飞身上前,他做事光明磊落,不欲偷袭那人,口中大喝道:“兀那贼子,受我吕布一掌!”
那人一招得手,正出第二招将十健将迫开,张口欲言,却见吕布飞身迎面而来。那吕布果为无双英杰,这举手投足间端的霸气十足,此刻飞临在半空中,似那天庭的金甲力将、又似那佛门的大罗金刚,凛凛神威,无可抵挡。吕布人影未到、掌劲先至,一霎时,那人亦觉呼吸难畅,双耳嗡鸣。面对吕布这等无双猛士,任何巧奥的招式都难以奏效,他晓得其中利害,当下也是凝聚内力,右手高举,迎着半空中的吕布也是一记刚猛无比的铁掌。
这当世最顶尖的高手以全力对掌,何等神威?众将见二人周身一金一紫二色大盛,旋即铁掌相交,只听得轰隆一声炸响,今夜月光皎白、漫天星星,此刻却如山雨压城、巨雷轰击一般,众将耳鼓嗡嗡大震,连眼睛都是一花。那张辽、高顺二人功力较深、恢复最快,只瞧见方才二人对掌之地竟陷出一个丈余方圆的大坑,那黑衣矮子立在坑中,而吕布却是退在离他五步之外。二将骇异无比,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眼睛——是什么人,与天下无双的吕布对拼内力,非但不败,竟还能将他迫退五步?!
吕布生平只在乱尘手中一败,眼下杀出一个矮子居然能将自己迫退五步,他素来争强好胜,哪肯落了下风?当下走前一步,欲要提气再战,却不料心口猛得一疼,经脉里的内力却是提不上来。他拿眼瞧那立在陷坑中一动不动的矮子,眼中满是惊讶奇怪之色——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有这般神力!但听那矮子哇啦一声,呕出一大滩黑血,说道:“救……救人……”话毕,身子软软瘫倒,他负着的那人也是滚下背来,落在陷坑内。吕布听他说话清丽,似是女子语音,见他二人委身在地,欲上前瞧个究竟,急忙潜运内力,逼出了经脉里那股滞碍阴冷的寒气。待他走上前来,将那人的额发掀开一看——这哪是个是身材瘦削的矮子?分明是个婀娜窈窕、昭华殊容的绝色少女!他抬眼又看另外一人,却见那人脸色青黑、双目紧闭,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但饶是如此狼狈,却是难掩风骨俊色,此人不是小师弟乱尘还能是何人?!
吕布这才明白,这少女飞奔而来,原是要自己尽快救得乱尘,可自己府中守卫森严,若要通报、难免误了医治的时机,这便不惜己命、舍身强闯。此少女对乱尘这份情意,任吕布这般的钢铁男儿,也不由为之动容。他听得乱尘鼻息甚为微弱,想来受创颇重,不敢耽搁,连忙伸手按住乱尘脑门处,将一股纯阳纯刚的内力传进他身。岂知他这股内力入得乱尘体内竟如石沉大海,乱尘非但仍是昏迷不醒,连身子也渐渐冷了下来。吕布心中骇急,也顾不得许多,又运了三股内力轰击乱尘丹田,可乱尘始终不醒。吕布从来临危不乱,此刻额头上却是豆大的汗珠直滴,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大吼道:“张辽、高顺,快来助我!”张辽高顺二人也瞧出情形不对,一人拿住乱尘一只手,掌对掌,俱以毕生内力送进他体内。吕布军中修炼的皆是刚猛一路的武学,故而内力也极为相似,入得乱尘体内才得汇成一路、不相冲撞。乱尘得了三人的纯阳内力相助,这才悠悠醒转。吕布三人瞧得乱尘那双英目缓缓睁开,却是无神至极,乱尘瞧见吕布三人,也是一喜,开口叫道:“大师哥……”可他只说了这三个字,脑袋一歪,又是沉沉昏死过去。
吕布见他又是昏迷过去,心中焦急,将他拦腰抱住,欲送进屋内,可他甫将乱尘抱在怀中,只觉乱尘身子软塌塌的、竟如烂泥一般。吕布大惊之下,急忙撕开了乱尘胸前血衣,只瞧见乱尘乳根、中极、关元三穴处一片漆黑,黑血已凝结成疤,伤口足有碗大。他探手轻轻一摸,肌肉随之下陷,想来这三处穴道下的骨骼尽数裂了。吕布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惊怒,止不住的在想:乱尘与人为善、性子随和,怎会与人结了这么大的梁子,要对方下得如此重手?……师弟武功绝高,早不在自己之下,这对手又是什么样的盖世高人,能将乱尘打成这样?”
但此刻以救乱尘为先,容不得吕布细想,但听他急声大呼道:“兄弟们,快来助我!”众健将从未见过吕布这般焦急失态,心知眼下事态情急,均是围了上来,齐齐伸手按住乱尘穴道渡气。群豪各自全力输运真气,乱尘呼吸这才稍见平缓,脸上的紫黑色也是稍稍褪去了些。可人力有尽、各人修为不同,众将这般运力相救,只不过一炷香时分,那郝萌与成廉二人已率先支撑不住,再过得一刻,魏续、曹性、侯成、李肃四人也是气喘如牛,但众将皆是忠肝义胆之人,乱尘有难,安能袖手旁观?只得唇嘴紧闭、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吕布见得众人异状,眼见张辽高顺二人脸色也已涨红,怕也支撑不了多时,便道:“诸位兄弟不可硬撑,且先休息一刻,咱们先去屋中将乱尘安顿,再行救命之法!”吕布一言既出,众将却是不从,他心领了众将的手足情谊,但如此下去,定要出事,遂大声怒喝道:“众将听令,速速收手!”
吕布这声怒喝乃是军令,众将再不敢不听,缓缓放手,均是呼了一口长气,各以师传打坐之法调理内息,独剩吕布一人勉力支撑。约莫过了盏茶时分,张辽高顺二人率先回复内力,起身急奔向殿中,将一众长案并排放齐了,又令人寻来了厚厚的棉垫绒被,高顺力大,将院中央的那个青铜大鼎搬进殿内、生起了熊熊大火,置在‘床’前。吕布见状,欲将乱尘抱进屋中,可稍一起身,便觉头晕目眩,一时没拿捏的住,竟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吕布一生豪傲、何曾有过此番颓势?众将急忙上前将他扶起,七手八脚的将乱尘、甄宓二人抬进殿内,置在案上。
那青铜巨鼎内的大火早已熊熊燃起,火光照在群豪身上,一片耀红之色,可乱尘脸色却是越来越黑、身上也是越来越冷,吕布瞧在眼中、急在心里,虽是一直勉力运送内力替乱尘疗伤,但此举终究只能吊住乱尘心脉中的那一股暖气,要想救得乱尘性命,却是千难万难。群豪皆是战场上斩将驱敌的常胜将军,何曾有过今日这番束手无策的落败阵势?众人正一筹莫展间,忽听得李肃大声啊道:“有了!有了!有了!”众人急问道:“有什么办法?”李肃答到:“那张仲景张神医还在我家府中,我去请他来!”吕布大喜道:“好,兄长速去!”众将听他提及张仲景姓名,不由心中一宽,均是想:张神医医术超凡入圣,可令寒灰更然、枯骨生肉,世人尊其为“医圣”。将他请来,乱尘兄弟的伤,怕是有救。
那李肃得了吕布允命,旋即飞奔回府,为免耽搁时辰,他一把将熟睡中的张仲景自床榻上拉起,鞋子也是未穿,胡乱裹了一件外套,便将他负在自己背上,一路狂奔,将那半睡半醒的张仲景请了过来。张仲景经由这一路颠簸,睡意渐散,他本是修心养性之人,但这深更半夜被李肃拉起,自也有气,欲要问他个明白,但他一见身下李肃心急火燎、气喘吁吁,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又知李肃乃是忠义辈、莫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定然不会如此无礼,便不与他计较。只是这一路间,他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人,值得李将军如此焦急?”待得李肃奔进吕布府院,又瞧见府中军士见着了二人,亦随之奔跑、赶往后殿,张仲景见了这阵仗,心中咯噔一怔:“难不成是吕温侯忽染了什么重疾?”
这张仲景乃是南阳大族之后,少年时亦读诗书,欲要博取个功名,可及他初举州郡孝廉、步入仕途之时,黄巾患起,兵匪害于乡野,张仲景一族因此兵祸而人丁散失、一蹶不振,张仲景自此失了求仕之心,又见生灵涂炭、百姓疫苦,一气之下,便拜入医家仙师张伯组门下,学这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医术。没想到他资质异禀,读书虽未有成、于医术上却得天厚赋,短短数年,尽得其师真传,月逢初一、十五开堂坐馆之日,前来求医的百姓络绎不绝,他医术也是神奇,不管什么样的疑难杂症,自他“望闻问切”一过,果是药到病除。时日一久,他这神医的名声便享誉南阳一带。后逢寒疫流行,他见百姓疾苦、有心救世,苦研《黄帝内经》、《素问》、《灵枢》、《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等古书,写就《伤寒杂病论》一策十六卷。此书一出,救人无数,当世百姓感其恩德,尊其为医圣。待那董卓进京之后,也听其美名,尝思自己体宽身胖、小病不断,便差吕布将他自南阳家中强抓了来,随便封了个小官,留在自己身边做那随侍的御医。
张仲景为人正直,早就听得吕布三姓家奴的坏名,此番来长安城做这西凉“匪兵”的军医又是吕布一手所成,他更是因此厌恶吕布。但时日一久,他与吕布等人相处渐长,这才发觉吕布一众并未像世间传言那般无恶不作、声名败坏,此后相交愈深,与李肃、臧霸等人更是引为知己,这才得知吕布一众韬光养晦、甘负滔滔骂名的良苦用心。由此重燃起了匡扶社稷的雄心,加之其对吕布敬重无比,便心甘情愿留在军中,与李肃等人作陪,只等吕布大业事成。今日他眼见吕府众人惊慌无比,只以为吕布突然得了什么重病,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他这么一急,睡意自是全消,一下子从李肃背上跳了下来,光着脚往后院疾奔,一边跑一边喊:“吕温侯,仲景来了!”
待他到得功名殿门,远远瞧见吕布帐下的大小将军校尉皆是身在,将这偌大的功名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心中更急,脸色一沉到底,也不顾什么礼仪,一个劲的拿手拨开众将,高呼道:“快让开!快让开!”吕布在殿内眼睁睁着乱尘脸上的紫黑色越来越浓,本是心急火燎之时,听到张仲景的呼声,剑眉忽转,大声喝道:“众将速速让开,且让张神医进来!”张仲景听到吕布这一声呼喊,寻思道:“温侯此声中气十足,虽不如往昔雄武,但也就是热寒伤风一类的小事,不碍事,不碍事。”他自人群中挤上前来,果是瞧见吕布安然无恙,心中欢喜非常,道:“谢天谢地,温侯身体安泰,张某这便放心了。”
那吕布苦涩一笑,道:“吕某是个粗人,哪会有什么病痛来麻烦张神医?今夜如此鲁莽的将先生请来,乃是恳求先生妙手回春,无论如何也要救得我这位兄弟。”张仲景见吕布说的诚恳,心中直嘀咕:“吕温侯一向豪迈英爽,便是董卓面前也少有低声下气之时,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他这般动心?”他情知救人要紧,暂且将心间的疑问压下,拿眼去看躺在长案上的乱尘。这一瞧之下,张仲景已是大惊——“这人的脸色已是全然紫黑,口鼻中只剩丝丝缕缕的呼吸,这等情形,与死人又有何异?我张仲景再是厉害,所习者也不出医术之界,这等地府拦命、渡人还阳的本事乃是鬼神之力、阎王之权,我又如何救得?”但他转念一想:众将均对此人关切非常,显然此人乃大义之士,而且温侯明言一定要保此人性命,我又如何能负了温侯的厚望?便是一命换一命,我也要救得!”
他主意既已打定,伸手去拿乱尘手脉,甫一碰上乱尘肌肤,他便被那彻骨的寒冷激了一个冷战,不由得一惊。这张仲景并不通武学,无法以内力御寒,连试了数次,每次拿住乱尘手脉不过片刻时分便拿不住手,众人见他将乱尘的一只右手拿拿放放个不停,以为是他切脉的习惯,不敢出声打扰,只有张辽瞧出端倪,伸掌抵住了张仲景后心。张仲景得了张辽这股炎炎内力相助,这才能凝神搭脉。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众人心中焦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扰了张仲景把脉。只瞧见他双眉越锁越紧,口中更是一声连着一声叹气。吕布见他神情如此颓唐,心中也是一片冰凉,忍不住道:“张神医,可有良方?”
张仲景眉头已拧成一条直线,也不答话,轻轻掀开棉被,执了一盏明烛,一寸一寸的仔细察看,时不时的用手轻按伤口四处的肌肤,足足过了半柱香时分,这才长叹一声,道:“恕张某冒昧,此人可是被温侯所伤?”吕布讶道:“先生此话何意?”张仲景道:“此人乳根、中极、关元三穴处的筋骨断裂、肌肉碎腐,乃是外界大力所伤,世间大力者,唯有器物拳脚二途,从这三处伤口的情形来看,须得千钧之力才能如此,世间又能有什么样的器物有如此力道?既非器物,唯拳脚矣……小可不才、不通武学,但也从他脉搏中探出他丹田里的内力浩瀚如海,平生之中、见所未见,自然也是个武功极高的练家子。此人既是当世高手,又有什么人的拳脚能将他伤成这样?若是温侯大人所伤,张某还可依温侯出手用力之法反向而行,说不定还可调理这其中寒毒……故而张某这才冒昧一问。”吕布苦涩而笑:“不瞒张神医,吕某修习的武学乃是阳刚一路,又怎会使如此阴寒毒辣的招数?此人当真不是吕某所伤。”张仲景又问道:“那是何人所为?”吕布遥指昏迷在一旁的甄宓,道:“我这兄弟乃是这位姑娘方方送来的,他在何处受伤、被何人所创,我们一概不知。”张仲景眉头更皱,道:“这可难了。若纯是大力碎骨,张某尚可以银针炙穴,先吊住他的一口生气,再以名贵的药材煎药熬汤,慢慢的调养生息,或可救得。但此人受的乃是极为厉害阴寒的内伤,寒气淤积在奇经八脉里,若是不得对方行功运力之法,我便去不了他体内的寒气,寒气不除、筋骨难生,别说是伤愈体复,就是这位兄台的性命,也熬不过今夜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似是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与乱尘素来交好的张辽、高顺二人乃是雄赳赳的大丈夫,此时却是眼眶通红,眼泪皆欲夺眶而出,那张辽仍不死心,道:“张神医,我们众人以纯阳内力输入他体内,说不定可与那寒气抗衡个几日,求您再想想办法。”张仲景摇摇头,道:“他到此刻还是不死,全赖温侯与诸位将军耗费内力吊着,但此乃饮鸩止渴之举,再运气个把时辰,你们徒损内力、伤了自己心脉不说,他体内的寒热两股内力不能调剂融合,将势成水火,一股脑的攻向心脉,只怕受苦更深、死状更惨……”张仲景话未说完,众将更是伤痛,在场的校尉中多有少年,他们久仰乱尘的品性为人,一时忍耐不住,竟失声哭了出来。吕布心中也不好过,紧紧握住乱尘手臂,幽幽道:“师弟,做大师哥的没本事,救不了你……”他转眼环视众将,又长叹道:“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由天。’乱尘师弟一生凄苦、漂泊无依,此番重投轮回,也算是一桩解脱……诸位兄弟,莫要伤悲了……”众将素知吕布一生拼闯,从不信什么天命谶言,只想事在人为,到今日此刻,却忽生出大道悠悠、天命难违的无心乏力之感,听在耳中,又能有什么好滋味?
那张仲景听他说得“乱尘师弟”四字,心中剧震——原来此人便是那旷世奇侠曹乱尘!他武功极高、剑法无敌于世,怎会被人伤成这样?……听闻他铮铮铁骨、不畏权贵、不贪富贵,为当世英杰之楷模,怎么就能这样轻易易的死了?……张仲景啊张仲景,枉你自诩医术非常,要妙手回春、悬壶济世,怎的连曹乱尘这等少年英侠都救不了?!
他望着青铜巨鼎内的熊熊大火,越想越急,一时失神,竟一下子摔倒在地,李肃伸手将他扶起,叹道:“张兄莫过于自责,太史公曾言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人之一世,若得清名,显之天下,传于众世,虽万被戮,岂有悔哉!华雄将军如是,乱尘兄弟亦是如是……”
张仲景猛一听他说起华雄,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狂喜道:“有办法了!有办法了!”众人见他这般癫狂大笑,皆以为他因无法医治乱尘而急火攻心,乃至一时之间失了心神,李肃使劲摇他身子,唤道:“张兄,张兄!”张仲景这才知道众人误会了,大笑道:“李兄,莫要摇我,我可清醒的很呢!”转身又对吕布道:“温侯,在下无能,治不了乱尘少侠的性命。但另有一人,却可救得。”群豪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均是生疑——张仲景乃医中之圣,他治不得的伤病,这世间还又有谁能治得?那吕布也是不信,道:“张神医乃当世第一圣手,先生既不是不能,他人更是难救。张神医,吕某心领您的好意,莫要安慰我等了,小师弟今日身死魂亡,乃是天命使然,怪不得神医……”张仲景道:“温侯,小可这点微末的道行也敢说是当世第一圣手?我说有人可救,自然不是消遣各位。”
吕布抬眼瞧他,但见他目光炯炯有神,不似发什么失心疯,说不定还真有人能救乱尘,急声问道:“请问是哪一位名医,张先生只消说得他的姓名,吕某这便差人去请!”张仲景答道:“华佗。”群豪乃是第一次听得这个名字,均在脑海中思索此人是谁,私下里悄声交谈,却是无一人想得起来,那吕布想了一会儿始终是想不起,道:“吕某孤陋寡闻,不曾听说这位华佗先生的大名。但即是张神医推举,他的医术定是高明非常。”张仲景道:“那是自然,他乃是在下师哥,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医术,在他面前不过是小孩把玩的伎俩。”群豪均是心道:“这张神医也真是恁得谦逊,竟将自己说的一文不值,难道那华佗乃是天仙转世,可起死回生不成?吕布也是讶道:“我只听闻张伯组老师有您这么一个关门弟子,没料到您同门中竟还有个本事如此了得的华先生。”张仲景微微苦笑道:“小可不才,十八岁时才入先师门下,彼时华师哥已经在先师的教诲下精研医术十多年了,至张某初窥门径之时,我这位华师哥已经云游四海、济世医人去了。”李肃插言道:“你这位华师哥既然医术如此了得,早该美誉播于四海了,怎么我们大家伙竟是闻所未闻?”张仲景道:“李大哥有所不知,我这位师哥脾性古怪、不近人情的紧了。当年先师见他业成,允他下山入世行医,救人性命之时也可将咱们这传自岐伯医祖的手艺传扬出去,也算是光大门楣、后引来者,使时人晓得咱们行医积德的善处,后世有才俊之辈投我医门,不致这医道失传。可我这华师哥可执拗的紧了,说什么‘我华佗既收了人家诊费,行医救人、看病除痛,乃是本分之事,待你病痛一除,咱们两不相欠。又留下姓名作什么?’先师一怒之下,便将他逐出门墙,随他去了。他入世后,果然从不坦露自己的师承姓名,若穷苦百姓感谢他恩德,思来日图报、硬问他姓名,他执拗不过,要么冒充在下,要么便信口胡诌个张三李四这一类江湖郎中的诨名。故而他虽行医四海、救人无数,世间知道他本名的倒是屈指可数……”
吕布心道:“这华佗虽是有不通人情之处,但倒也是条直爽的汉子。”开口问道:“张先生说这位华师哥可救得乱尘性命,敢问他现在身在何处,我令人快马加鞭去请了回来。”张仲景道:“不用快马加鞭,华师哥此下正在长安城中……”群人闻言大喜,一个个抢着说话道:“我现在便去请他!”张仲景摇头道:“你们去,定然请不到。便是我去,也是难以请得,此间说来还有一桩旧事……”群豪此刻满脑子想的是将华佗请来救了乱尘,哪料到张仲景果是迂腐,只是自顾自的滔滔不绝,也不看看正值乱尘伤重之时,欲要将华佗的事迹再说将下去,将他的话打断道:“张神医,你只消得说华先生的住处,咱们便是绑也将他绑来。”张仲景急忙摇头摆手道:“万万不可,我这师哥的脾气倔的如牛一般,你们若是将他强绑了来,将他惹恼了,他宁可自死也是不会救的。”吕布苦笑道:“那可怎么办?”张仲景环视群豪,苦思了一阵,道:“这样罢,此间事,要劳烦温侯与在下亲自走一遭,咱们去求那王允王司徒,说不定可借得司徒公的金面,救得乱尘。”
群豪皆是讶道:“王允?咱们去请华先生,又要求王老司徒做什么?”张仲景道:“我那师哥他与王司徒、蔡侍郎素来交好,此下巡游长安,正寄宿在王老司徒府中,我要温侯同去,乃是一来我与王司徒并无交情,需得他人从中引荐,二来诸位声名……声名不是太好……只得温侯亲去,将此间骂名的苦衷说与他听了,才可将他说动了心。否则,纵使华师哥看王司徒的面子来了,也不肯认真医治,来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什么的,给乱尘少侠留个病根,可是不妙。”吕布听他说的诚恳,想来此行非是自己亲去不可,可又牵挂乱尘安危,问道:“非是吕某不肯同去,只是我此刻一直以内力支撑乱尘,若是我与神医同去,乱尘兄弟怎么办?”张仲景点头,道:“说的也是……”他苦思了一阵,道:“此行温侯非去不可。我这里有一桩下策,可保得乱尘少侠天亮之前不死,但此举乃是饮鸩止渴之法,伤己更伤人。”吕布寻思道:“眼下能缓得乱尘的性命,就是伤了他,也是无可奈何了。”便道:“神医但说无妨。”张仲景道:“温侯帐下勇士无数,内力不俗者也有百计,我可用银针将乱尘与诸位的手掌心经刺破,待咱们去寻我师哥之时,令众将逐一施为,催动内力、以自己身上的热血置换乱尘体内的寒血,赠他阳气,但此举凶险非常,一人只可置换寒血杯余,此后应当即刻换他人而上、自身运功将寒气逼出……”群豪一听,皆道:“这有什么碍事?先生戳了我们掌心便是。”张仲景正色道:“诸位切莫不可逞强,乱尘少侠体内的这股寒气强大阴毒无比,你们就是即刻逼出体内,也多多少少有损你们的丹田本元;至于乱尘少侠,他一人受了你们诸位百多股不自相同的血液置换,心脉肺腑是必伤无疑,但当下为图救命,我只得以药草灌入他腹中,可暂时克住与诸位血性不近相同之毒。”
吕布当机立断,道:“事不宜迟,我这就随神医同去。”转身对众将道:“在我与先生未回之前,还要多多劳烦诸位兄弟了。”群豪皆道:“主公说的哪里话?乱尘兄弟的命,咱们便是一齐死了也要救得。”吕布双手抱拳朝众人一拱,以示感激之意,又对张仲景道:“张神医,今日情况紧急,请恕吕某无礼。”张仲景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大手一把揽过、负在肩上,两耳但听呼呼风声,双眼只见街道房屋往后飞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