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心中暗赞:师父果然学究天人,平日里只见他嬉笑人间,怎料道剑术居然能一精至斯,以无常剑法破有常招数,于八十年前就已到了常剑之境。他尚在回味方才左慈那一剑中诸般变换的奥妙,却见左慈倒转长剑,剑柄上冲孟章掌影,孟章情知左慈剑法着实厉害,掌法更急,兀自狂攻猛打,奇招异法也是层出不穷,直在左慈上方攻出一道方圆丈许的掌墙。
怎料左慈剑柄也不与之相攻,一反方才与监兵、陵光相斗的神速,这一招平平无奇,既不迅速、也无什么花巧,只是剑柄轻颤,孟章不免有些轻敌,但肉掌甫于剑柄交手,剑柄便颤出对攻之术,自己千掌、那剑柄幻象便有万式,只要有一击击得实了,凸出的剑柄便可震碎她掌中关节,比剑尖透掌更能伤敌。孟章此时才觉左慈倒转长剑之意——长剑身重尖轻,剑柄虚幻更易传力导气,左慈这一招行的便是以拙驭巧之法。孟章顷刻间已吃了无数小亏,手掌亦是肿胀疼痛不已,心中暗叹了数声,在空中勉强又盘旋对了数掌,终是难敌,跌出左慈剑势之外。
这一时,玄武的那对巨斧已从背后已扫至左慈后膝,若是左慈不及避让,这双斧挥将过来,可就要将他双腿给齐齐斩断了。就在此生死悬于一发的关键时刻,左慈手中长剑被内力充贯、发出清响鸣叫,震声冲天,直荡耳鼓,他竟不转身,剑交左手,往后急斩,这分明是比拼内力之道了。
那执明心猛得一坠,想要避让已是不及。但听砰的一声巨响,手中那对巨斧已然摔落在地,地上的山石更是被他那对巨斧砸出两个四尺深的陷坑来。这轰鸣声落定之时,执明已是坐在陷坑内,面色潮红,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乍看之下,是执明力不如人被左慈所伤,可论武功论内力,他并不是四人中最差的,教乱尘实在想不通的是,执明怎会在那种绝对优势下被左慈一招攻破。他不禁转过头仔细地看着执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找出答案来。待他望到执明眼中的神色涌动,他才明白了几分,忽然间又记起先前他与自己交谈时对左慈所流露出的钦佩之情来,他才豁然开朗——那执明仁厚,实不愿对左慈下手,竟甘愿以内功震伤自己,做出不敌之状。思到此处,乱尘心中一阵赧愧,如此重情重义的先生,自己先前不但不领会他的一番好心,还对他生出罅隙嫌恶之意,实在是少不更事的紧了。
左慈亦是见得执明眼中的隐隐笑意,知他是有意相让,心头一热,但场中形势容不得他道谢,只是朝那执明微微注视,聊表谢意。
耀珲见得众人皆是败在左慈剑下,长声大笑道:“左慈真人、左慈真人……真不愧天人之姿!”说话间,他双目紫芒趋盛,整个人腾地升起数尺,双手并划,劈空掌力呼呼击出。他出掌之时,与左慈相距尚有三四丈,但顷刻之间,他人影已是立在左慈身前,劈空掌又是再出,这般前劲叠加后力,重重叠叠、铺天盖地,似开山、似裂石,一股儿脑的往左慈攻来。乱尘正为左慈担心之余,只见左慈长剑圆转,内力贯逼之下,竟现出七尺金色剑芒,那剑芒如阳光万千,以繁对繁,撞入耀辉掌影之中。
二人陡一出手便是这般全力相拼,一个铁掌无坚不摧、一个长剑千缠百绕,俱已入得道门无我无心的神境。这翻翻滚滚间,已是对轰了百余招。乱尘从旁观看,起初尚是目不暇接,但看了一会,便已看出二人掌剑下的各自玄奥之处。那耀辉虽是肉掌,但他修行年月已逾百年、远较左慈之长,双掌间的功夫虽也是卓绝,但与左慈妙不可言的剑法相比,还是稍逊三分。那左慈长剑兜转劈划,每一剑每一式,皆是深谙那天书无状道义中夷视、希听、微抟的剑意。这时,那耀辉坚掌一前一后,并力而发,正是一招“横扫千军”,左慈剑势亦是一转,使了一招“紫微北斗”,这紫微北斗逢合七星曲饶变换之数,虽是一招,却是内含七式、每一式下又有七剑,乱尘因其繁琐,先前修习总不得要法,此时左慈亲身体演,茅塞顿开,已是领悟了这精微入神的剑意。
众人见得左慈剑招精深,竟是不分敌我,不由齐声赞道:“厉害!”耀珲亦见他剑招巧妙,若再比招式无论如何也是拼不过,遂生出以内力相斗之意,左手刚掌化为手刀,狠劈在左慈剑锋上。众人但听当的一声闷声巨响,左慈手中的长剑更是不住颤动,嗡嗡不止。他内力不及耀珲,受了这般巨震,自是血气翻腾。耀辉得了优势,刚掌更是狂劈,顷刻间已将左慈逼至陷境。左慈知得自己若败,白冰三人皆是不保,长剑一扫,大开大阖,一反方才阴柔婉转的剑法,如巨石山崩、劈天裂地,众人瞧在眼中,只觉其变招奇快、阴阳转换如意,眼下剑法纵横,尤似于沙场上千军万马中冲杀突围。
耀珲应对此般强横剑法,也是闹了个手忙脚乱,只觉左慈一剑快似一剑,剑光闪烁中更招招不离周身大穴,自己一时想不出破解拆招之道,只能不住后退。左慈长剑激舞连攻一十八招,耀珲便连退一十八步,顷刻间便被左慈逼到悬崖边缘。
左慈忽然收剑,求道:“神君,您高抬贵手,放过两位师妹罢。”耀珲却是摇头道:“刑罚既定,岂能更改?今日若不擒了你们,这杀人偿命的天理如何可昭?”
左慈心中气苦,但仍是向后跃开数尺,道一声得罪了,长剑更是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剑尖如狂风骤雨般颤动,众人眼中只见满场剑影,已不见左慈其人,耀珲见剑影如虹疾吐、虚中有实、实中藏虚,看便看的眼花缭乱,又如何能敌?只是将一双铁掌舞的密不透风,那左慈剑法再精,总要与之交接。他抵挡了一阵,瞧出左慈下一剑斩击之势,双掌陡然一合、夹住了剑身,周身内力更是澎湃而出、左慈抽剑不出,只得与之硬拼。斗不多时,耀珲紫气大盛、左慈脸上金光密布,二人头顶更是升起袅袅青烟,显然是对拼内力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分。
金阳浩然当空,却听矗立于左慈身后的那苍天巨树,轰然一声巨响,连根摔下山崖。左慈终于支撑不住,朝后仰倒,哇的一声,一大滩鲜血从他口中喷溅而出。耀珲显然也不好过,调息良久,方才长呼一口气,道:“今日之战,我已胜了,你还要再斗么?”白冰见得情郎这般痛苦,直是哭道:“左大哥,别打了!既是难逃一死,我与你同死一穴,有什么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左慈以剑撑地,勉强支起半个身子,回头看了白冰许久,又转过头来,对着耀辉五人,断断续续地笑道:“我……我还……还能动……神君出……出招罢……”
左慈坚持的心意,乱尘置身事外都被其所感,恨不得扑身上前、以代其死。但此间事已经历八十年风雨,因缘既定、无可更改,乱尘又是如何能逆天改命?
崖顶有风,风中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耀辉竟也为其悲壮所感,立在原地不动。左慈见耀珲不忍动手,提着剑,几乎是爬着来到耀珲脚下,无力的刺出一剑。当剑刺出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双眼含情脉脉的对着白冰,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艰难地露出笑意,似是在说:“冰儿,‘修短各有期,生死同别离’,咱们相识相知,缘分即刻便尽了……我要与你的树下秋千之福,也是负了……”
耀珲见得左慈长剑刺来,右掌下意识的一抬,可方是出手、便已后悔,但覆水已是难收,左慈受了他这一掌,胸间的肋骨连断三根。但是,他还挣扎着昂起头来,他手中的长剑已在方才一掌间断成数截,没了支撑身体的东西,他就直接在地上爬行。他的眼里心中,已是没有生死。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白冰强忍着周身剧痛,歇斯底里地扑上前来,抱住半死的左慈。左慈倒在白冰的怀中,柔情似水的望着她,大口大口的咳着血,已是说不出话来。白冰用手捂着左慈的嘴,想要将鲜血止住,可鲜血有如泉涌,从她指缝间渗出,染得二人身上衣襟一片殷红。白冰口中不住唤着“左大哥”,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泪水决堤般滑过她惨白的脸庞。忽然间,她脸上浮起毅然决绝之色。但见她忽然执起一片碎剑,闭上眼来,在自己锁骨处深深一划。鲜红的血,从她白皙的肌肤里泊泊渗出。乱尘只觉天旋地转,昏乱中,他仿佛听到了鲜血和着眼泪流下的声音。
白冰那幽然冰清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同古井不波般:“这一切既是因我而起,便要因我而灭。”
“不要——”左慈要想阻止她,可是一切已经太迟了——
但听得骨肉扯断的刺拉声,白冰已生生的扯断了自己的锁骨,那鲜血淋漓,映着她脸上的双行血泪,更显悲绝。只听得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两位师兄为救人而夺金丸,连累楚王后人枉死,这般罪过,起因在我……现在我便除骨拔筋,以身偿道……诸位神君发发慈悲,放了他们三人一条生路……”
“这……”耀珲等人方才还觉自己乃是替天行道,但见得左慈、白冰二人情深一至如斯,心中均生了感慨悲痛,齐齐的怔立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嗤啦一声,白冰又扯下一根肋骨,她吃不住痛,玉手直是颤抖,将肋骨滑出手去。她看了看不远处重伤的妹妹与普净,目露怜惜之色,又垂下头来,替左慈理顺了乱发,缓缓拭静了他脸上的血污,深深地在左慈额头垂吻,耳语道:“左大哥,冰儿不能给你生许多许多娃娃了……也不能陪你种很多树白首终老了,就化做一个大树陪你……郎君保重了……”
她轻轻将左慈放在身旁的平坦处,跪下身子,一根一根地将她的筋骨牵扯而出。那些筋骨一遇山风,便化成纵横的枝条,树枝逢土生根,转眼间,一棵小树便自她脚下生出,树枝颤动之中,白冰也永远阖上了双目,至死都望着左慈、面带微笑——你说秋深至寒,南雁早飞;后来梧桐树上,孔雀东南;你说携手共老,世不容君情,后来,百年孤独,终是白头。你要记得,苍树未灭,我亦未去。
左慈拼尽全身气力,死死地抱着白冰尚温的身子,仰天不住地长哭。哭声悠远凄绵,乱尘至情至性,豆大的泪水落将下来。
夕阳如血般绛红,漫天匝地的落日余晖撒在左慈、白冰一人一树身上,似是为他们披上了一衣红衾,将那人、那树、那情、那景俱都融在那片茫茫无涯的血色之中。
但听咔嚓一声脆响,左慈的左腿应声而断,不及乱尘惨呼,左慈右手一摁,又将自己左眼摁瞎——冰儿,你曾言说,你为瞳目、我为手足,要看尽世的间情爱冷暖、走遍天涯的山海河川……可现在,伊人已逝,情爱不在,目足何用?情爱不在,目足何用!
生如其何?生未绝,天未见;情若几何?心已空,悲已尽!
乱尘正无语凝噎时,又听得白火拥着普净,极轻极轻的说道:“大哥,我姐姐已是去了……他们既是要咱们死,咱们便遂了他们的心意罢……”普净望着她,但见得她眼中尽是凄绝之色,微微点了点头,只低低的说了一个“好”字,突然间二人身影一纵,已是相拥着跃下山崖去。这山崖深不见底,二人这般摔将下去,竟是连半点声息也是听不得。左慈残了一目一足,又见得普净、白火二人跃下山崖,大悲大痛之下,竟不再哭,反是轻轻抚摸着白冰的脸庞,平静无比的说道:“冰儿,你妹妹他们已是双宿双飞了……这红尘滚滚、人世繁华,左大哥无福消受,还是陪你来罢……”说着在白冰额间深深一吻,身体颤了颤,已是伏在白冰身前,双手鲜血淋淋,握着数只剑片、直插在心口。
耀辉五人本是为擒杀左慈、普净、白冰、白火四人,但现在他们顷刻皆死,非但没有一丝的欢喜感,反而是愧意从生。那耀辉长叹了一口气,道:“咱们走罢……”正那时,涯边忽现华光,华光七彩耀目,射得众人睁不开眼来。稍待一时,那华光退去,众人睁眼来看,却是一名老道托着普净上得崖来。那老道童颜碧眼、眉善容蔼,正是普净、左慈二人的师父南华老仙。
耀辉等人见得南华,不敢造次,齐齐躬身拜道:“见过南华仙尊。”南华长音道:“诸位神君不必多礼。”耀珲等人又拜,南华陡然问道:“诸位神君可会解棋?”
耀辉闻言一怔,心道:“这弈棋本是闲散逗趣之用,此刻仙尊两名徒儿皆是惨死,他为何不责不伐,反是问我等解棋之术?”南华料得众人不解,拂袖一挥:“你们自己看罢。”只见他拂袖之处,现出水波一般的浮光掠影,渐渐的又出现了纵横交错的纹理,接着是黑白二色的棋子。待得浮光略定,棋盘上的黑白二子已是星罗满布。南华老仙手指棋局,悠悠道:“诸位神君可一人而上,亦可聚力合解,请罢。”
耀辉情知这南华妙道庄严,要自己解棋定然有其原因,作揖道:“谨遵法旨。”他上得前来,细细观那棋局。初时只见棋局上的黑白二子交相争缠,杂乱无比,直以为棋有错子,黑白互有吞吃未提之子,少说也要各去得十枚。可方要伸手去取,却觉察大为不妥,这盘棋大中有小、死中见活、劫中生劫,那原先见得的错子却是不错,耀辉又欲再取他子,亦是如是。他大惊之下,又将这棋势纵观,这一看之下,他头脑已是大昏,这一局棋有盘征盆渡,有点眼断绝,又有抱吃侵消,见孤棋、见围地,长生套共活、扭断藏连扳,或同真、或同假,便是只看其中一角,也已是如天上的星轨辰际,捉摸都是不得,又是如何可算?他只看了一阵,那黑白二子便化为无数个千奇百态的小人在脑中征杀闯伐,而他便如是亲身置于这场厮杀之中,被双方你割一刀、我刺一剑,顷刻间身上已是千疮百孔,虽是不死却是疼痛难当。这一时,陡然伸出一只大手,将他从幻境中拉了出来,正是那南华。他虽是侥幸出了棋境,眼前仍是漆黑,好半天才是回过神来,说道:“仙尊,这棋……我解不了。”南华手指孟章四人,道:“你可请他们来同解。”
他师门五人俱是精擅琴棋书画,那耀辉虽是出类拔萃,但与其余四人的棋力相较只是一线之间。此刻他四人听闻耀辉难以解棋,又不知晓这棋局的凶险,那南华这么一说,不由得同上前来观棋。那耀辉情知此棋凶险,低声道:“此棋似拙然实巧,大家分算一角,看能不能窥出其中妙道。”众人应了一声,各取了四方一角,而耀辉则是重定精神、专攻中盘。先不说那棋势连贯、环环相扣,便是一处偏角,便有生死活劫、紧浮转探数百种变化,不多时,众人又陷入那战场厮杀中,亏得这一次耀辉有备而来,趁着意识尚未完全被棋势所扰,大声呼道:“大家速速心神守一、尽归神道,不可再思棋局半子!”孟章等人忙是收敛精神、专心向道,过了良久,俱是齐齐喷出一大口鲜血,跌坐于地。
南华见得五人不解,方是叹道:“这盘棋,乃是蚩尤帝君所布……今日我本在火云洞中听他讲道,他心神陡然不定,掐指算得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儿有此一难,便布了这盘棋局,要我施于此处,若是你们今日能解,白火姑娘便可不死、再回人伦;若是不解,便顺应天命、成下百年之约,百年之后,那有缘人自会来得这沧云山中。到那时,是战是和、是解是破,便是乱花入眼,全凭你们各人造化了。”
耀辉闻得那白火未死,心中愧疚稍浅,问道:“仙尊,白姑娘不是与普净师兄跃下山崖了么?”南华冷冷道:“她乃是弄玉仙君门下,便是要兴师伐罪,也是她师门之事。今日得以不入轮回,乃是蚩尤帝君慈恩广大,向伏羲大圣求情,这才让她睡而不僵,以待这百年之约。”耀辉等人听得南华音声冷漠,这才知道他们逼死白冰等人、伤了天理,齐齐伏身道:“五灵越俎代庖、不念我道向善之心,肯请仙尊赐罚!”
南华长叹一口气,道:“诸位乃是先天神君,我又如何能罚得你们?只是那蚩尤帝君传了法旨,要你们各回各处、潜心修炼,以应天变。耀辉,你身为五灵之首,却行度无量,蚩尤帝君要你在这沧云山中守树面壁、护人修心,这白冰姐妹一人一树,都交由于你了。”
南华如此的轻罚,耀辉等人自是甘心领受,各个匍匐于地,不敢再言。那南华又看了昏死的左慈、普净二人,叹道:“两位徒儿,咱们走罢!”话音方落,那五彩华光再现,他已带了左慈普净二人往北遁天而去。
乱尘伤心感怀之余,亦来看这棋势,他完全不通棋道,这棋盘上的纠缠厮杀与他眼中自是一堆乱子,看了半天也是毫无头绪,正出神间,听得身后有人说道:“此谱乃是昔年你所布的疑局,内藏奥妙玄机,我在此中日夜无事,亦也解了二十余年,初时还可算到五十步之外,可随着年岁渐大、棋力渐高,方觉得自己乃是井底之蛙,这盘棋千变万化、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我一步都算不得。”乱尘敬畏这寞影有如鬼神,原以为他棋力高超,对这残棋多少有得领悟,此刻听他言说一步都不能算解,自是一惊,又听寞影说道:“昔年你在火云洞中传下此局,定有深意,这八十余年里,你师父师伯、耀辉五灵连带那天下五奇皆是苦思棋局,儒释道三家皆至也是无可而破……想来天命既定,那百年之约一日也不得提前。乱尘,你既是不通棋局,解不开也不必在意。且这棋局里饱含杀戾之气,若是思得长久了,反会被自身心魔所乘。你回去后,不妨学学这棋坪之道,说不定哪一日突发奇想,将这难棋给解了。”
乱尘点了点头,与寞影并排立在这沧云山顶,但见沧海云蔚,斗转星移间,月已挂勾。乱尘忽是想起了一件事来,问道:“先生,我来时曾见得一名少年,这位少年误以为执明前辈下手伤我,故而与执明前辈刀戈相向,敢问此位少年姓名为何,乱尘来日想谢他一谢。”寞影微微笑道:“你啊,心肠总归是这般的好。那少年名唤太史慈,世居于东莱黄县,乃是那于吉的关门弟子。三十年前,江湖中人流传一句‘东侨天道玄黄,西卧左道庞门,北明黄家机铸,南敌于姓杀武,中镇司马博望。’其中依次所言的乃是江东侨玄、荆州司马徽、益州庞德公、陈留黄承彦、交趾于吉,这五人各精于一道、遂成一方之奇。彼时天下间,尚有一人,诨号剑神诸葛玄,可堪他们一战之外,世间再无敌手。这于吉赐名一个‘杀’字,自然是杀心最重、武功最高,只是后来他止杀向道,在武学一境上更有脱尘之处。这太史慈既是他关门弟子,又得了他昔年惯用的神兵‘魑魅魍魉’,武功倒是不差,在执明手上也过了个十来招。”乱尘道:“原来竟是这般的因缘。那他现在去了何处,我日后如何与他相见?”寞影道:“莫要心急,万事因缘、皆有定数,他见‘危’救‘难’、便是与你有缘。这场缘分,待你日后到了江东时,他有一桩难事,你助他一场,便可了了。”
这寞影话间机锋不断,乱尘一时不能尽数领悟,皆是默默记在心里。二人又是各自吟思,待得天将破晓,寞影轻轻叹了口气,自那白冰所化的树上折了一只嫩枝,捏在手中,说道:“你练剑已到伤剑之境,已是极高,我这点微末剑技身法今日便传于给你,他日因缘,你自有用处。”说罢,以“老君传道”为起手式,缓缓舞将起来。
乱尘未是想到寞影陡然传剑,但他情知寞影处处皆为自己着想,他修为又是了得,当下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观他舞剑。观了许久,只觉寞影行招甚缓,招式连贯也不通顺,更没有什么凌人精妙之处,正心中纳闷,却见寞影舞剑忽急,似狂风扫落叶,横劈乱砍,毫无章法可言,过不多时,又是一两记快剑之中掺杂一处慢招,乱尘天纵之才,这才渐渐明晰个中的玄奥——这寞影脚踩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剑法快慢之中又含阴慢阳快两仪之法,招式间更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不由看得面红心跳。他第一次得见世间剑招精妙如斯,如那乡下小童初入京城一般,不免瞠目结舌,也折了一只树枝、身子依寞影所体演的剑术舞动起来。
乱尘只观了一遍、便将树枝舞得快时似利刃、慢时如落霜,寞影目中露出期许之色,缓缓将慧剑心法道出:“刚易折,柔易存。极刚胜万柔,极柔克强刚。刚属阳、柔属阴,行阴阳调和之法,化天地二级为两仪,则至柔至刚;存欲度求,顺乾坤交替之理,成万物归始之四象,则忽柔忽刚。心中无尘,手中无剑,周身内力方始至柔至刚、忽柔忽刚、亦柔亦刚,终能疾雷过山而不惊,白刃交前而不举,此乃慧剑之傲理……”
寞影传了一遍心法,又教乱尘从头舞了一遍,见得乱尘剑势荡漾、已是有了七成剑意,便让他收了树枝,自悬崖间推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