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乱尘只觉身上温暖无比、不似在那冰天雪地之中,缓缓睁开眼来,却是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小小的木床上。他伸手摸了摸脑袋,却感觉不到半分的伤痛,又潜运内力、也是顺畅无异,不由得犯起疑来:我不是被执明先生刚掌所伤么,怎得却是无碍?难道是那少年所救?可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怎的有这般修为,连执明、监兵两位前辈都是不敌他手?……
他想了一阵,实是想不出头绪,便从木床坐起身来,这屋中光线虽是晦暗,但也能看清屋中陈设。乱尘环顾屋内,只见得除了那木床外、只有一张贴墙的书架,书架上也不甚高,满满当当的摆满了书简,乱尘随意抽了一本来看,却是空无一字,又连翻了数本,均是无字空简,乱尘也不想深究其意,只是笑笑。又见得屋门微敞,便开了门来,出了屋去。
那屋外无比空旷,既无太阳、亦无星月,光线只是那么的不明不暗、不清不楚,照着脚下无休无止的石径小路,乱尘想来也是索然无趣,在这晦暗中的小径上走了不知多久,那小屋的影子早已不见,四周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空。
又走了一时,那小径不再曲折,光线也是渐渐明亮。小径的尽头,一座漆门大院端坐在那里。那大院门前有灯,灯光柔淡,缓缓絮絮地照在乱尘脸上。乱尘立在门前,右手轻抬,在门上轻轻一扣,唤道:“有人么?”门后听得一名女子柔音答道:“来了。”说话间,那黑漆大门发出暗暗哑哑的声音,缓缓的开出一条缝来。乱尘进了门去,却是空无一人,方才那说话的女子似是从未来过一般,他正疑惑间,那黑漆大门又发出黯哑的声音,缓缓沉沉的关了。这时,乱尘又见得那大院正堂中亮有灯火,依稀有人影坐在堂中,他不敢失了礼数,躬身说道:“小子乱尘,见过主人了。”那堂中的人似是个老者,说话沧桑无比,道:“你来啦,进来坐罢。”
乱尘又作了个揖,方是从两面小湖间的鹅卵石路上走进堂中。入得屋里,却寻不着方才说话的那位老人,屋中灯火飘忽,正堂间本该供设神像的地方却只是一张白纸,白纸上写了天地二字,乱尘不由心想:“这院主也真是张狂的紧了,漫天神佛他一个不拜,反是越俎代庖,直拜这天地二老。”他见得天地二字面前又有一尊黑木供牌,供牌上缠着一条紫色的丝带,那丝带缠得甚紧,将供牌的边角都勒得深陷。此时乱尘更奇,心道:“故人长生牌位,本应得无拘无束、祝以香火,这供牌面前奉食香炉便是罢了,怎的又有丝带绑了、似是诅咒此人一般?”他兴趣既是起了,便走近前来欲细细查看,只看了一眼,便是大吃一惊——那供牌上赫然所写的,乃是“曹乱尘”三字!
乱尘正惊惧间,那灵牌的暗影里,跳出一个紫衣小人来。那小人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下子就跳到乱尘的右肩上,乱尘清晰地嗅到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脂粉香味,如烟一般。乱尘只觉这小人的脸像极了一个人——是师姐貂蝉!但看了一阵却又觉得似是而非,它并没有师姐那般的艳丽,却是十分的恬静淡然,乱尘越看越是觉得她像起张宁来,她虽是在笑,脸上却挂着张宁常有的哀色,但哀色之中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凶戾。
那小人见得乱尘看着自己,陡然吻了一下乱尘,嘻嘻地笑着,笑声似少女一般柔软细润。她笑了一阵,又自顾的乱尘肩上跳起舞来。过了一阵,她的舞越跳越快,乱尘终究看不清楚她的脸了。
这时,听得一人说道:“走罢,走罢。”那小人便化作一团紫烟,顷刻间便是不见。乱尘转过身来,看到一个人——这个人,英鼻剑目、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黑发紧束、白衣飘拂——这不正是他自己么?乱尘惊愕之下,直以为自己面前立了一张铜镜,可面前这人栩栩如生、鼻息也是平稳安顺,又岂是镜中之物?他无法解释自来了这梦境一般的怪相,便以为是那执明的怪力乱神之术,便说道:“先生,收了神通罢。”
那人微微一笑,手指竹席,道:“请坐。”乱尘依言坐了下来,问道:“先生,这是什么地方?”那人笑道:“你不认得我么?”乱尘讶道:“认得啊,你不是执明先生么?”那人笑道:“我不是执明,我是乱尘。”乱尘道:“先生,莫要说笑了。”那人道:“我在此间住了千年,何时与人说笑了?”乱尘道:“你是你,怎么又成我了呢?”
那人道:“对啊,我是你、你是我,我如何不是你、你又如何不是我呢?”他见得乱尘讶异,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似是自言自语道:“执明将你送到此处,我还以为你已是懂了,没料到你还是未懂……罢了,罢了,来都来了。”乱尘听他说话口音确实与自己相同,可语气神色却是迥然相异,正不解间,听得那人说道:“乱尘,执明已与你讲了昔年蚩尤之事罢?”乱尘点了点头,道:“讲了。”那人又问:“那你可知自己便是那蚩尤转世?”乱尘道:“知晓。”那人道:“你既已知晓,缘何还认不得我?”他说话始终难思难解,乱尘又是如何可答?只好苦笑道:“这世上已有了一个我,又怎会有第二个我?先生说你是我,难不成你是我的影子?”
那人拊掌一拍,大笑道:“总算是开了窍。不过,我既是你是影子,但又不是你的影子。所以我可以叫乱尘、亦可以叫寞影,我是你的前世、却又不是你的今生,我只是生活在这缘梦园中的另一个你。”
乱尘自然不信他说的话,笑道:“那我现在是在做梦么?”寞影却摇头苦笑道:“这不是梦。梦总有一天会醒,念想却可以一直不灭。所以你若是不来,梦便是不去。”他顿了一顿,又道:“似梦非梦,似花非花,似缘非缘,故而此为缘梦园。”乱尘听得糊涂,道:“先生说的这些过于玄奥,小子愚讷,着实听不明白。”
寞影哈哈笑道:“不明白才好……不明白才好!走,我带你看一些东西。”乱尘愈发觉得这似梦非梦中的诡异,婉拒道:“先生,我另有他事,能否容我出得此处?”寞影仍是笑道:“你有什么事?去那涿县桃园见得你师姐,然后死在她的坟前么?”乱尘的这般心事从未与外人说过,这寞影却是一口道出,难道此人当真是自己的影子?乱尘正瞠目结舌间,寞影已是拉着他的衣袖,道:“君子纳言敏行,你且随我来,待你看了这些之后你便懂了。”
乱尘只好依他而行,两人出了大院,阳光正照在身上,既不暖亦不冷,只是有些耀眼,乱尘走了几步,转过身来回头看那大院,这才发现大院楣上有匾,以大篆写有“缘梦园”三个紫金字。乱尘立在院前出了一会儿神,听得寞影说道:“自看,自想,自问,自求……咱们走罢。”乱尘听得明白,跟在他后面,又顺着自己来时走的那条弯弯曲曲、无穷无尽的小径走了许久,也不知道过了多少片山野桃林、拐了多少个弯。太阳当空挂着,四周一直是那种死寂,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和寞影。
渐渐的,乱尘耳中听得些微小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仿若是道观内修心的小道士在默首读经一般,又仿若是动心的书生梦遇了心仪的佳人呓语一般。再往前走,这声音渐高,已能听得分清那人说话,但听那人软语说道:“师妹,你可好么?”乱尘听这语音熟悉,只是稍愣,便听出那人的身份来——是师父!师父也在这缘梦园中!
他欢喜之下,见得前方多了一间青瓦小院,急步跑上前去,推开门来,只见得屋内靠墙处摆着张简床,床上半坐着一名女子,床畔另坐着一名男子,这男子弯着背,握着那女子的玉手、面露关切之色,正是乱尘的师傅左慈。乱尘不及左慈开口,便已躬身跪下,恭恭敬敬的说道:“弟子乱尘,叩见师父!”他这般叩拜,那左慈却是不曾看见一般,只与那床上女子低声说些情话。乱尘以为左慈仍是恼他六年前私自下山一事,心中既是愧疚、又是难过。寞影见得他这副模样,轻轻的摇了摇头,将他扶了起来,淡淡说道:“你起来罢,有所谓境由心生,此中的一切,都只是虚像。”他见得乱尘不信,手指左慈,道:“你上前一看便知。”
乱尘心中素来敬畏左慈,又岂敢造次?可他等了许久,只听得左慈与那女子柔柔漫漫的说些情话,心中起了疑心——师父向来清心修道,几时有得这般似水的温存?乱尘也不上前,只是看得那人,才发现他手足完备、双眼精华闪烁,心道:“师父他修行道术,虽有驻颜有方,但眉须体发均已花白,而且他眇左目、跛左足,可这位却是长发如墨、足目俱全,面容虽是生的极像,倒似年轻时的师父一般。而且师父向道多年,又怎会对得一个少年女子这般的柔情腻腻?
正思忖间,那床上的女子软语道:“大哥,这次多亏了你和普净师兄,不然我与妹妹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她的声音甚是甜美,如那出谷的黄莺般清脆娇柔,乱尘不由上前将她细看,但见得她面上未施黛粉,头上也只是斜插着一根乌木钗子,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难以描绘的清风雅韵,她的相貌本已清妍绝俗,配着这么一份似是生而就有的淡雅,分外的动人。乱尘正瞧的出神,听得左慈说道:“师妹,咱们……咱们都是自家人,你说的这般的客气话作什么?”
那少女螓首低埋,悄脸已是羞得绯红,道:“谁……谁与你自家人啦?”左慈不知女儿家的扭捏之意,啊了一声,想了又想,陡然伸开双臂来,将那女子搂在怀中。那女子口中嘤咛:“你这人……”但她只是稍稍抗拒了一番,便带着羞色依偎在左慈怀中。二人无言拥了一阵,左慈说道:“冰儿……”那少女低着头,柔柔的应道:“嗯?”左慈道:“待你们姐妹俩伤养好了,你有什么打算?”那女子想了一阵,幽幽道:“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容身处罢。”左慈呐言道:“你……你可愿意与我寻得一处幽静的地方,我奏萧、你跳舞,过一番神仙眷属的平淡日子?”那少女身子微微一颤,也未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乱尘渐是信了寞影所言,又想起先前执明告与自己的旧事,猜这少女便是那姐姐白冰。他见得二人如此恩爱,先是一阵欢喜,旋即又是伤心非常——师姐!师姐,若是你未在桃园中陨命,怕此时也与大师哥过得这般琴瑟和谐的日子了罢……可这老天恁的无眼,总教这世上有情人不成眷属、多情人空留遗恨!他心怀感伤间,又听得屋外有男女二人轻声同吟,男者纯厚、女者婉柔,似是一对共栖的黄鹂鸟鸣一般,在空谷间袅袅回转。屋中的左慈、白冰二人听得这缠绵附和的歌声,千言万语都不必说得、只是相视而笑。那左慈伸出手来,扶着白冰缓缓走向屋外,乱尘原要避让,可左慈二人却似穿过空气一般从他面前透体而过。
乱尘见得这般情形已是不再奇怪,亦随了他二人出了屋去,但见得屋外阳光明媚,已不是自己方才来时的那般逼仄压人。乱尘极目望去,只见远处群山延绵,山风徐畅,云烟缭绕,阳光破雾而过,在云蒸霞霭中碎出千万条光华,照在众人身上,如金粉铺撒。而那小屋,正是置身在这一片群山的顶峰空地上,晓风山雾中,有一条青石小道在璎璎山簏间扶摇而下,那小道两旁尽是绿藤青柳,鸟雀们的啾鸣不绝于耳,这般的美人美景,与那仙境又是何异?方才那一男一女两名歌者,便是坐在一座古蔓藤秋千上,背倚着背、和弦而歌。乱尘心道:“这两位便是我普净师伯和白火姑娘了。我且瞧瞧师伯年轻时的模样。”他缓缓走至普净身前,只见得年轻时的普净髻发高束、面色如冠,身穿一件青衣长衫,虽是半坐在秋千上,却自有一股潇洒俊逸之气。乱尘又去看那白火,那白火生的与她姐姐一样俊俏,一般的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处处可人,只不过相较于姐姐的清冷恬淡,她却是更显得活泼灵动。
这二人和歌同吟,左慈他们出了屋来,也仅是相视而笑,那左慈瞧的欢喜,手指二人座下的秋千藤蔓,轻轻说道:“冰儿,你看这个秋千架孤零零的生立于此已不知有了多少年头……他这般的孤单寂寥,等你伤好了,我们便一起种上许许多多的树苗,让它们长大了陪着他,我们陪着一堆儿女娃娃便在这树荫下做许许多多的秋千,好不好?”白冰见他竟说得如此直接,小脸儿羞的通红,但仍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乱尘看在眼中、听在耳里,不由想放声大哭——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这世间的情爱总在欢喜时见不得离恨,可瞬息时、片刻后,生死两茫,人间又岂有白头之时?
正伤神间,天际间陡然大亮,现出五彩神光,那五彩神光往地上飘然而落,似是落叶飞花飘然于地一般。左慈、普净二人顿生警觉,挡在白氏姐妹身前,手中长剑紧攥着,长剑的金芒在那片五彩光亮里晃晃悠悠,像仲夏午时的一缕一缕的阳光。
但听得左慈道:“不知是哪方的道兄,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那五彩华光疏忽一收,现出五个人来,乱尘尚未瞧得分明,那左慈长剑已是还鞘,笑道:“原来是麒麟、青龙、玄武、白虎、朱雀五位神君,贫道一直闻得五位神君妙道无上,只可惜一直无缘识荆。不知今日来访,所为何事?”乱尘先前见过耀辉、执明、孟章、监兵四人,此时听得他师父道来,举目一看,这四人俱是劲目黑发,正当是意气奋发的壮年时,与此前见得的诸般忧伤老态截然两般。但见得站出一人来,正是这五灵之首的麒麟耀辉,他也不与左慈客气,冷笑道:“亏你还记得‘贫道’二字,你可知我修道之人要断七情、绝六欲?你四人俱是名师门下,做出这般丑事来,还问我们所来何事?”
左慈也知得自己理亏,勉强笑道:“神君教训的极是。我等四人本该修心向道,却是自甘堕落,染了这人间情爱的尘埃,不该拥有这天地玄妙的道术,更是辜负了师父的教诲。便是五位神君不来,我们也准备各自禀明师父,让两位老人家废了我们的修行,做个寻常百姓,与道无求、与世无取、与人无碍,于这沧云山中孤老……”他话未说完,便已被那陵光打断:“哼!废你们修行只是小事,你们铸下大错、犯下杀劫,岂能如此便宜了?”
左慈并不知普净强取金丸而害得楚王后人尽死之事,讶道:“陵光神君这是说哪里话?我四人乃是闲散之辈,不过是动了红尘情念,又何曾犯下杀劫?更何况,我四人已是认罪,除功废道算是两相冲抵,便是那天庭的规严上仙生了情爱之心也不至死也。神君为何说出这般重话?”陵光冷笑道:“自己做的好事,这么快便是忘了?”这陵光说话分外的冲人,左慈虽是听得有气,但见得五人均是睁目凝眉、不像是恶意栽赃,拱手问道:“诸位神君既说我等犯下杀劫,敢问一句,到底是何杀劫?”
那执明老沉厚重,上前说道:“左道兄,你们既知那金丸乃楚王后人性命攸关之物,便不该肆意强取。天下间灵药众多,你们自可访得其他救命之物,你可知你们一取金丸,楚王府满门自缢而死?”左慈闻得他这般言说,原是不信,掐指一算,却真有其事,只觉头昏脑涨、天旋地转,连连跌退了数步,讷讷道:“我们……我们竟然……竟然铸下这般大错!”
那陵光冷笑道:“修行之人,不知自爱,为一己情念竟然强取豪夺、灭人满门,这般的重罪,岂是废道除功便可相抵?”左慈怔怔道:“没错……我们犯下这般大错,理应当死……”他忽的双膝跪地,叩首道:“诸位神君,这般重罪,皆是我左慈一意而起,天命既已定下杀伐,左慈不敢相违,只是我师兄乃是受我的蛊惑,两位师妹更是毫不知情。恳请诸位神君饶了他们!”左慈这般求死,普净素重同门情谊,如何肯依?也是跪将下来,叩首说道:“夺药之事乃是普净一手所为,与他三人无关,既是要杀,那便杀我罢!”他师兄弟二人情深意重,这般说来自是真意切切,那执明仁厚,上前欲将他扶起来,却是被监兵拖住了手腕,低声说道:“三哥,他们罪该伏诛,你这是作什么?”执明默然不语间,五灵为首的耀辉说道:“你们犯下杀劫,同一般罪责,理当败亡,又岂能择人生死?四位,我念你们修行不易,你们还是自我了断罢,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往生轮回,再世为人。若是不然,被我们擒上天庭,便不是这般轻易的事了。”
那白火性烈,虽是重伤未愈,仍是怒目说道:“那楚王后人愚忠愚孝、自缢而死,与我们又有何干?你们便是要杀,杀了我便是。普净师兄他们有意归隐山林、不问世间之事,你们何苦纠缠不肯放过?”陵光亦是性子暴躁,讥笑道:“那我便要恭喜你们已是跳出五行、得脱凡尘,往那混元大道了!既然你们已能超脱于世,想必那生死亦也置身事外了,又何必这般婆婆妈妈?”
陵光这话说得不干不净,白火直欲动手与她对殴,可她重伤初愈下又是如何可行?这一时气血上涌,直是咳出数口鲜血来,那普净甚是疼惜白火,不由得火冒三丈,怒道:“要打要杀,你们来罢!”长剑甫然刺出,直攻陵光。想这普净师从南华,自是名家气象。他长剑一出手,便如蛟龙腾海、猛虎跃涧,一招快过一招,倏时便已将陵光笼罩在漫天的剑影中。
陵光见他出手厉害,也不敢轻视,长剑铮然一响,急颤出数团剑花来,欲以连环快招挡了普净剑势。可她修为本就不如普净,那普净又是先手抢攻,她纵然剑法凌厉快急,又是如何能抵?只听得两剑交击之声叮叮不绝,转瞬间已是过了三十余招。普净心中愤恨,一只长剑如同金龙狂舞,那陵光早已使出浑身解数,却仍是难敌难挡。眼见陵光即将落败,那青龙孟章一声叱喝,持了长剑攻了进来。他武功修为高出陵光不少,加入战圈之后,以二敌一,陡然一改方才陵光后守的劣势。普净先攻优势既失,也不慌乱,长剑时而大开大合、时而连密精巧,将其师南华所传的剑法使的是淋漓尽致,但见得剑光闪烁吞吐,倒与他们斗了个不胜不败。
乱尘此时剑术修为已高,但他三人身法招式至快至妙,加之奇诡莫测,也不免看的眼花缭乱,但见三人身影扑朔迷离、窜舞飞动,起初尚分辨得出谁是普净、谁是孟章、谁又是陵光,到得后来瞧得眼都花了。这三人脾性皆是火爆、故而相斗时也是极尽凶狠悍然,激斗之下,剑风呼呼,乱尘虽是身处事外、都觉得脸颊被这剑风刮得隐隐生痛,左慈等人亦是不住后退,圈子竟是越让越大。
白火见普净以一敌二,不免替他担心,可自己又不能持剑相助,便抬眼望向左慈,左慈剑眉紧拧,似在思量什么一般,那而耀珲一方三人却是负手立于一旁静静观战,一语不发,心下稍安。
三人势均力敌,直斗了大半个多时辰,仍是难分高下,乱尘自入世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等层次的高手过招,直瞧得瞪目结舌,心中不由想:若是我上场比试,任斗一人,百招之内便只有弃剑认输的份了。他怎知自己这是妄自菲薄,以他现在的能力,得天书奇奥招式、悟无状六剑之理,又有自己、张角、孟章三人的深厚内力在身,已是远逾昔年的普净、孟章一干人等,便是此刻这场上三人联手相攻,他也有得五五胜算。这些年来,他所缺的只是高手间的实战对攻而已,此时观他三人相争,渐渐明悟了招式变化的要道,于剑道修为更精了一层。
在场诸人从旁观看、虽是不语,但亦是各自以自身武学相互映证。三人轰轰滚滚又斗了良久,那执明心若明镜,低声问耀珲道:“大师哥,咱们要不要上去相助?”耀辉看着场中斗剑的三人,心道:“南华仙尊果然有非凡之能,这普净不过入他门下十年,竟已可敌得我二弟与五妹联手,这般打将下去,恐是落败。我五人此次出师,一来代天宣化、二人扬名立万,若是输了,岂不是容他人耻笑?”他抬眼又见普净越来越是刚猛,每一剑都似金刚大斧般,与孟章、陵光二人手中的长剑对撞,溅出无数火花。孟章、陵光二人见得他攻势狂猛,只得接连变换诸般剑法,可势已至此、如何能改?但听得普净一声暴喝,随即是铮铮两声剑响,孟章、陵光二人手中的长剑已是落在地上。
那普净得了胜,也不进击,将长剑一收,往后跃了三步,道:“承让!”左慈也是有意息事宁人,上前说道:“承蒙两位神君手下留情,今日咱们便是……”那陵光从未有过一败,今日竟在普净手上失了长剑,自觉羞辱非常,从地上捡起剑来,直往普净刺去。却有一道指力自耀辉手中破空弹出,当的一声,她玉手一震,长剑又是脱手而落。
陵光还要再闹,那耀辉已是沉下脸来,道:“五妹,退下。”陵光俏脸一阵青一阵白,又不敢违了耀辉的意思,只好收起长剑,退了下去。
山风吹得树枝飒飒作响,左慈立在风中,缓缓道:“诸位神君,今日我们甘心服输、就此罢战,便是要死、我与普净师兄两条性命就此拿去,你们放两位师妹一条生路如何?”
耀珲道:“我们这次并不是来与你们比武论道的,自然不用讲究什么江湖规矩。你们四个,一个也不能留得。”他话音方落,监兵已是举剑往白火心口直刺,他陡然偷袭、而白火又是重伤初愈,怎能避得?眼看白火便要血溅当场,乱尘不由惊出声来,怎知普净机变甚快,更是以自己肉身挡在白火之前,只听监兵长剑锐声穿腰而过,剑气更将白火连带刺伤,普净显然疼极、怒急,这监兵好生无耻,再不容他手下留情,也不拔出腰中长剑,双掌疾挥,挟裂涛拍岸之势扫向监兵面门。
监兵冷冷一笑,孟章、执明二人已是站在他左右身侧,三人齐齐发掌,径取普净。那普净内力任是再高,也高不过他三人的合力一击,当下狂喷一口血雨,软软的跪在地上。监兵见是一招得手,也不容得耀辉发话,抬掌贯力,便往普净、白火二人的天灵穴上大力拍下。那左慈再是慈厚克礼、也容不得他这般行凶,人影一纵一退,已是将普净、白火二人自鬼门关间拉了回来。监兵见是左慈出手,嘿嘿冷笑道:“江湖人称你‘左慈真人’,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可担得起这‘真人’二字的斤两!”左慈也不答话,左掌疾挥而出,如风如瀑,与他一双利爪以快打快。右手却是缓点缓行,封了普净腰间的数处大穴,但见普净伤口出血渐缓,才自他腰间慢慢抽出长剑来。那监兵此时已是须发皆张、全力施为,可左慈却是单手迎敌,更是狂笑道:“你们既要我等性命,那便一起上罢!”耀辉亦是大笑道:“好,今日我们便要好好领会南华仙尊高徒的本领了!”
那孟章、执明、陵光三人闻言,当即齐扑而上。陵光离得最近,一上来便与监兵合在一处,她二人俱是擅长双爪间的功夫,一个威凤高翔、一个猛虎扑食,互倚互勾,四爪刷刷生风,往左慈胸口抓来。孟章则是腾跃在半空之中,登时间已有万千青色掌影,端的是游龙吟动、傲啸九天。而执明使一对巨斧,行至钝至猛之法、持纯阳纯刚之力,如同两只巨大车轮,专攻左慈下盘。
左慈倏地后退,乱尘眼尖,瞧出左慈这一退的步法看似平淡无奇,其中却暗合紫微斗数精妙之数,只是这么从容一退,便已避开监兵、陵光从两侧攻来的虎凤连环倒钩爪。四人之中以他二人攻势最急,故而左慈手中长剑轻轻斜挑,这一挑既速且狠,正是与他二人以快打快、以狠斗狠之法,乱尘只见剑光纵横闪烁,耳中闷响连连,左慈这挑剑一招十三式便败了白虎监兵与朱雀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