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吉甫道:“征伐天下,不以兵车,此乃历来圣王推崇之道。可倘真如此,敢问炎黄何能击退蚩尤,商汤凭何取代夏朝,我武王周公又是如何平定天下?看来,军事必不可少!
“如今,周王师最大短板,便是战力不足。而根源极多——兵源、训练、将帅、兵赋、装备、战法,皆有瑕疵,不一而足。除战力不足外,用兵策略、布防策略、调度策略,也都颇有不足。”
“愿闻其详!”
召公虎虽然带兵经历了彘林一役、退五路犯周,但自认为在用兵之法上尚有欠缺,如今听到兮吉甫如此宏观讲述兵事,自是屏气凝神。
兮吉甫道:“先是兵源。为何国人暴动会在一夜之间,颠覆厉王之政权而无兵可御?正因大周兵制,王师主力皆为国人之故。如今国人早非大周初年和文、武、成、康同荣共辱的同胞了。
“如今的国人,已然饱暖**,夹杂私心。天下安定已两百余年,和他们前辈相比,身家丰厚不少,那便贪生怕死。如此王师,又怎能够奋勇杀敌?”
召公虎不解:“如果国人不参军,那计将安出?”
兮吉甫道:“野人从军!野人、甚至是奴役,如给他们立下军功、翻身为国人的机会,他们定会拼命作战,此乃改变他们命运之唯一出路,敢不三军用命?”
召公虎不置可否,兹事体大,他不敢过于激进。
在周朝,参军作战是贵族的权利,是他们尊贵血统的表现。而普通国人即便参加军队也只能是普通士兵,更何况是血统低下的野人?召公虎毕竟是累世公卿,还是无法接受如此事实。
兮吉甫也知召公虎踌躇,转而说起下一条:“其次乃兵制。如今大周军队,四去其三,只剩下宗周六师才刚刚满编。如今之兵制,不分车兵、徒兵、弓兵、盾兵,作战功能大大重叠混乱,如此乃兵家大忌。
“再次为兵源。兮某非战将,但容我大胆猜想,选兵取材必有门道。如今,周王师过度依赖成周十镇、畿内诸侯,显然兵赋过于不均,逃避兵役之人只会越来越多。
“说到用兵之法,当今天下流传者,仅太公望兵法而已。武王灭纣之后,吕太公为避嫌,特意毁去其中大部,如今流传于世者,若非残篇,便是伪作。若能探访姜姓遗贤,或许能有所裨益。
“兵事,世间之至不详者也。不知何时起,王师之仗,竟全然演变为礼乐征伐,银样镴枪头。我大周自文王勘黎、伐崇,武王战牧野,周公践奄、伐东夷南蛮,那一次不是浴血奋战?可见战场绝非论伦理道义之处。
“至于训练、将帅、装备这些,兮某未经战阵,不敢妄言,只等太保大人任用有能力之将帅,方可改观。”
召公虎大喜,他在兮吉甫话中找到很多共鸣之处。
他从小受到礼乐教化熏陶,但他偏偏不是一个把周礼奉为圭臬之人,反之,他听到这些看似“大逆不道”的话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和洒脱。
如果他不是召公、不是太保,想必此时可以完全放下身份,同兮吉甫、仲山甫一道挥斥方遒、天马行空了。
召公虎对二位道:“大周积弊已久,想必不是数年、十数年能够解决的,但倘若能解决富国、强兵之困顿,想必其他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太保所言极是!”兮吉甫、仲山甫和方兴起身称是,对召公虎长揖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