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面包问题(2 / 2)寒月纪元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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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把羊开膛破肚,吃掉了内脏。它们丢弃肉和毛,拆下骨头,血流了一地。”宁阿伊尔皱眉。“而骨头上有印记,是人牙齿的样子。”

猎人停下来,急促地喘息。

大概过了十几秒,他才继续说下去。

“他们带着羊骨头顺流而下,想寻找偷羊贼的踪迹。但风浪太急,雪又下得大,只好掉头返回。经过一道半冻的河湾时,他们在岸边看到了古怪的巨大影子。”

“他的同伴斩铎拿起录影,想要记录这一幕。但突然,巨影迈步冲向河流,伸手想要抓住他们。”

首相也不禁停顿。“他听到可怕的声音,几乎失去意识,直到巨影踩碎了冻结的河面。他们吓得拼命划船,逃出了河湾。”

黑骑士打断她:“河湾在哪?”

猎人却能听懂通用语。首相将他的答案转告给皇帝:“永青之脉下游,接近苔原的河段。”

黑骑士陷入了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任何动作,犹如雕塑。

宁阿伊尔示意猎人继续说。

“他们甩开了巨影,进入一段相对平缓的河道。划船时,他的船桨把羊骨打散了,现在得空,才给捡了回来。结果就这么一低头的工夫,他站起身时,发现斩铎不见了。”

月光渐渐爬上吊顶,正殿笼罩在奇异的苍白光晕中。这时,王座下响起一阵奇怪的金属碰撞声,所有人都看去。

骑士卡兰尴尬地垂下头,戴铁手套的指头放松开来。原来夜之民也被吓一跳。宁阿伊尔宽容地笑笑,并未责怪。

“……渔船很小,一览无遗。他以为同伴失足落水,于是朝水里张望,结果竟看见水深大约两码的位置,有一大片凝结的冰层,漆黑深邃,犹如一层黑壳。黑冰后倒映出渔船的影子。”

“他吓坏了,一个人划船逃走,回到最初发现羊的洞窟边。就在这时,他看见里面有火光,还有一个矮小的弓着身的人。”

相比未知的巨影,矮个子的同类当然没那么可怕。首相继续翻译:“他靠近了洞窟,以为里面藏着的是偷羊贼。噢,他带了猎刀和一副弓,五支箭。”

“没等靠岸,他已搭弓放箭,命中了矮小人影。对方当场就死了。”

猎人面孔紧绷,摇晃了一下。首相皱眉审视着他。

“他下船去瞧,发现射死的是头白化狼獾,不是人。他知道这东西的习性,确实会只吃内脏,丢掉羊肉,但依然感觉有些邪门。”

“不过,霜月时节狩猎困难,家里的最后一头羊也丢失;同行的斩铎又失踪,大概率是淹死了,两家人都在饿肚子。他就把狼獾的尸体搬上了船,打算带回去卖掉。”

“……他在返程途中,打开了录影机。里面拍摄了他们从找羊到返回洞窟的全过程,他决定将内容播放给法官,以洗脱自己谋害同伴的嫌疑,因此一直小心保存。”

首相不由得停下来。“录影呢?”

猎人跪下来,吐出一连串虚弱的哀求。他看起来快崩溃了。这下人们都明白,那份能证明他清白的录影不见了。

这就是他到圣门求见皇帝的原因。但首相有种说不出的预感,猎人的遭遇至此并未结束。

“说说吧。”她以安抚的口吻引导,“录影是是怎么丢的?某些细节或许能证明你是无辜的。”

于是,猎人开始描述这个奇诡的故事的结尾。

“他划船往回赶,路上起了雾,雾气深处传来古怪细密的声音。恐惧中,他失去了方向,却发现炼金录影机正在自动播放,出现了没记录过的影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让他救救他。”

“……录影机里,传来了失踪的斩铎的声音。”

回忆令猎人极度恐慌,半晌无法动作。在拜恩官员眼中,他的故事听起来或许并不真实,但这份恐惧做不得假。

“他抄起野兽的尸体,将录影砸了个粉碎,斩铎的呼救声也随之消失。惊吓过后,他浑身无力,沉重的猎物丢在船舱底。”

“……死去的狼獾已头破血流,皮毛坏了品相,还咧着嘴。他伸出手去,摸到兽嘴里长着一口人牙。”

说到这里,首相感到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她听见某人抽气,还看见官员们惊恐不安的眼神。自然,他们未必相信这故事,但其中潜藏的邪恶意味仍能摄人心魄。

猎人抬起头,用无神的双眼望向王座。他的喉咙已经说干,噩梦折磨着他的心灵,事已至此,赦免或许只是他所寻求的最不重要的东西。

“慈悲,陛下。”他吐出至目前为止最清晰的词语。“求您。”

黑骑士眼眶里的火焰一跳。“你身上有祂的气息。”

首相愣住了。她从这凡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别提“祂的”了。不过,皇帝既然开口,无疑证实他没撒谎。

“是……是的。”猎人口齿不清地回应,“陛下。慈悲。”

“除此之外呢。”宁阿伊尔提醒,“比如摆脱噩梦?”但猎人不住摇头。

没准他比我聪明,她心想,即便黑骑士能解决他的梦魇,此人也没法支付对应的代价。救一介凡人有何价值?

而猎人所祈求的慈悲,却是他能为自己寻找的最好的归宿。

黑骑士同意了。

剑刃划过,猎人的躯体倒下,站起来时,他已加入了夜之民的行列。

月光被云层遮蔽,银玫瑰树如炬火般明亮。不知为何,宁阿伊尔察觉宫殿中的沉重气氛消失了。一切似乎回到了白日光景。

她轻声问:“什么时候?”

“他们去河湾。”王座上,黑骑士的身影如幽魂明灭。白骨般的长剑雪亮如初,不染血迹。

首相没有再问。

随后,他们迎接了本周开放日的第一位请求皇帝裁决的官员。

“你最好说些我想听的。”黑骑士率先威胁道。

官员“扑通”一声跪下。“可敬的陛下!小人是来请您主持公道的。”

首相无声地笑了。她很奇怪,为什么大家觉得黑骑士能主持公道?诚然,有时他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但绝不出于伸张正义。

不过,这毕竟是好事。人们盲目地崇拜他时,会比较便于管理。

“小人是金流院的莫雷亚审计官。”官员谦卑地说,“请求您,陛下,小人想为小人的长子洗脱冤屈。”

黑骑士没回应。他望一眼首相,于是她明白了。“审计官是金流院的财政官员,负责管理钱粮库藏。”

“……小人的夫人身体脆弱,常年在国立医院休养,无暇看顾孩子。”莫雷亚抹着眼泪,“我儿子才十七岁,陛下,淘气的男孩,天真又热心肠,不知世事险恶啊!”他话锋一转。“唉,人们都说,金流院官员是‘坐在金山上啃黑面包的人’,小人也是没办法……”

宁阿伊尔问:“他干了什么?”

“他被人骗了!”莫雷亚回答,“那贱人是纯粹的诈骗犯,罪行累累。她生前就是干这行的,陛下,我敢保证她为了攀咬我儿子,能干出任何事!任何事!”

“生前?”

“噢,是的,她死了,陛下,首相大人。”莫雷亚抿嘴一笑,“罪有应得。大家都要为自己不妥当的行为付出代价嘛。”

宁阿伊尔没有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你们究竟有什么矛盾?如实地、详细地说明,莫雷亚审计官,大半个朝廷都听着呢。”

官员嚎啕起来:“这骗子是街头苦工之女,野蛮粗俗,污蔑小人的长子打碎了她家的玻璃……”

“污蔑?莫雷亚审计官,你必须确保你使用的每个词都真实精确。”首相警告。

“……失手。”官员改口。“我儿子一时失手,碎了扇窗户。他只是和朋友玩闹,玩闹而已。”

“受害者要求高额赔偿?结果被判诈骗?法官还判她死刑?”首相不耐烦地问。

“不,不,没有死刑,她是病死的。这该死的女骗子,她是故意为之!她写了遗书。”审计官说,“那份谎话连篇的纸上写满了对小人儿子的污蔑。玛拉姆法官要求重审此案,太荒唐了!她连人都死了……”

“这不是问题。”黑骑士却说。

莫雷亚顿住了。

宁阿伊尔差点笑出声,好容易才维持住表情。“法官何在?”她已是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同为王国官员,想必此人也在开放日的现场。

“陛下。首相大人。”科维斯·玛拉姆是个严肃的中年人,又瘦又高,有一头梳理整齐的卷发。他看起来铁面无私,比莫雷亚清廉正直得多。

“关于莫雷亚审计官的纠纷,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受害者的遗书充满愤慨之词,针对她的遭遇。我认为这理应纳入考量,首相大人。”玛拉姆回答。

他也是判罚赌徒的法官,在职以来接手了许多争议性案件。“总得来说,我不认为修缮一面玻璃会需要如此高额的费用。”

“这不是诈骗是什么?”莫雷亚质问,“我只是个审计官,诸位大人,不是那种中饱私囊的家伙。我这样清白的人,被人误解不说,竟然还要被讹诈!这女人真是穷疯了!命都不要!”

首相试图分析:“受害者长期身患疾病,需要高额索赔来支付医药费用?”作为拜恩国立医院的院长,她知晓魔药即便利润微薄,价格也并不便宜。“她情有可原么?”

“并非如此,大人。这位受害者在遭遇案件前无重病在身。”

“碎玻璃扎伤了她。”莫雷亚说,“只一点小问题,不是么?我敢打赌她是要借题发挥。”

“从案发到商议赔偿,再到受害人病逝,一共只有四天。”玛拉姆法官说道,“这里面未必没有隐情,各位大人,我相信受害人索要高额赔偿是有理由的。”

“这是诈骗……”

“莫雷亚先生,你要让陛下相信,你十七岁的长子打破姑娘家的窗户只是孩童间玩闹?她为修一扇玻璃讹诈金流院审计官?”玛拉姆法官冷笑一声,“更别提,一名健康少女在和你儿子产生冲突后三天内,就因病离世了。”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玛拉姆法官。”莫雷亚怒目而视,“难道她身上有致命的伤痕?”

“没有。”玛拉姆不情愿地承认。“双方发生的肢体碰撞并不致命……但被告动机存疑,也可能是没来得及伤害她。”

首相大约明白了情况。对法官来说,这是笔糊涂账:没证人、没证据,甚至没有原告。毕竟,疑似受害的女孩并无证据且已身亡,即便黑骑士唤醒她的亡灵,也根本无济于事。

莫雷亚绝非傻瓜,他当然不是为儿子和受害人的纠纷而来,而是为这位咬住他不放的玛拉姆法官。

他打错了算盘,宁阿伊尔怜悯地想。我们可敬的皇帝不是一架天平,会往证据多的一方倾斜。坦白来说,她很好奇黑骑士会怎么处理。

亡灵根本不关心案件纠纷。“南部饥荒怎么回事,金流院审计官?”

“饥……饥荒?”话题完全出乎官员的意料。“小人闻所未闻。”莫雷亚睁大眼睛,“金流院任何出库钱粮均……均有记录,陛下。”

首相也没得到任何消息,但她保持沉默。

“人们连羊和人都分不清,你克扣了多少?”

莫雷亚茫然地抬头,摊开双手。“这不是事实,陛下。小人连那诈骗犯的索赔都付不起!定是有人污蔑……陛下,西境沃土丰收,冰地领怎会有饥荒呢?”

“城门上还有空位。”黑骑士双眼的冰蓝焰火喷涌而出,莫雷亚吓得一哆嗦。“足够放你和你儿子的脑袋,再多几个也无所谓。”他忽然转向玛拉姆法官。“你还想说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玛拉姆法官上前一步。“陛下明鉴,我带来了证据:莫雷亚审计官负责地区的饥民、他的文书和多位同僚供词,还有金流院仓库管理文件。”

他拿出最后一份材料。“以及,受害者的遗书。”

“一派胡言!”莫雷亚喊道。他的嗓音比方才尖细得多,不晓得为何。

“根据统计,审计官截留的物资占总和的七成。”玛拉姆一丝不苟地说,“剩余三成中,有一半是当地贵族的份额。索尔温特所长慷慨相助,提供了莫雷亚冒名开设的秘密账户,里面有大量财富和他自制的金流院印章。”

黑骑士收回目光。“废物。”

铁证如山。首相心想。这下审计官无话可说了。不过开放日的这一出滑稽戏,令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只怕某人要升职了。

莫雷亚也察觉了,但为时已晚。“你们结党串通!”他的眼神恨不得将玛拉姆法官和那位金秤储蓄所所长撕碎,可转瞬间,又溢满了悔恨的泪花。“这不是……这不是小人的本意,陛下,小人只一时糊涂……”

再没人相信他的话。宁阿伊尔摇摇头,不愿去看无知无畏之人丢掉希瑟赐予他们的性命。无论如何,七成也太夸张了,这还只是帝国刚建立呢!

“卡兰。”她呼唤道,“既然他已认罪,那就按律法来办吧。”闻言,夜之民骑士抓住莫雷亚审计官的手肘,将其拖向大门。

“把你伪造的遗书拿走,玛拉姆。”黑骑士吩咐,“什么时候找到证据,你就是大法官。”

科维斯·玛拉姆手一抖,面孔浮现出畏惧的神色,但只有一瞬。他深深低头,退到一旁。

什么,伪造?宁阿伊尔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她低声问。你根本没看内容啊。

“她是劳工的女儿。你究竟有没有脑子?”黑骑士反问。

首相立刻明白了。

连被拖动着的审计官也意识到了。“见鬼,她不识字!”莫雷亚气极反笑,“她没法写遗书!太蠢了!”他奋力挣扎起来。“我儿子!陛下,您瞧,他是无辜的!看在诸神的份上,他才十七啊,还是个孩子呢!”

你求错人了。宁阿伊尔心想。有些人生来就不存在怜悯之心,更别提死后了。黑骑士的耐心已然达到极限,他果真改了主意。

“没错。年龄会影响到一些事。”皇帝示意卫兵停下。“把莫雷亚审计官的长子带来。”他对玛拉姆说。

为了前途,这位法官大人既能凑出这么多争议案件,此刻自然是准备齐全。于是,莫雷亚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兵押来了他的心肝宝贝,迫使他跪在不远处。首相有种不祥的预感。

“把他砍成十七截。”

骑士手一顿。官员贵族们惊呆了,连玛拉姆法官也不禁皱眉。莫雷亚的哀求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捏住了嗓子,他的长子则哭嚎起来。

……宁阿伊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设立开放日,可不是为了教拜恩人看见这一幕的!

“不!”审计官惊恐万状,“求求您,陛下,我错了,我认罪!求您按律法……”

“我会的。”黑骑士说,“你有你的法律。我允许你带走他十分之七的尸体,称重还是计件,都可以。”

……

莫雷亚成了最后一位请见者。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离圣门后,卫兵们关闭了它。黑骑士要宁阿伊尔留下。“我会离开拜恩一段时间。”

她心中一动,“到苔原?”

“黑夜太长了。”亡灵答非所问,“我对城里那些好比生了锈的铁砧一般的居民没兴趣。”

首相嘴角抽搐了一下。倒也不必把欠锤说得这么复杂……你的通用语水平依然有待提高啊,陛下。“您要取消开放日吗?”

无人回应。黑骑士的身影不见了。

? ?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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