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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芽培育了一夜,似乎有所恢复,教她看着了迷。

直到黄铜片“咔哒”一声脆响,她赶快抬起头,免得被闭合开关夹住睫毛。这都是经验教训啊。

接着,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原来已经天亮了,细碎雪花在窗外飘落,渐渐融化。当威尼华兹笼罩着黑夜之中时,拜恩已在虚无的阳光下迎来黎明。又是忙碌的一天。

下一刻便有人敲门。“首相大人?”

“请稍等,卡兰。”宁阿伊尔脱下袖套和围裙,披上属于帝国首相的华丽长袍。这东西于自然精灵而言,和一身鲜亮碎布条没两样,除了束手裹脚没有任何用处,但人类喜欢看她穿着它。

她推开门,守卫的亡灵骑士卡兰已等候了十分钟。而当宁阿伊尔要求直接去圣门时,他看起来很意外。

“我替您守了一夜的门,大人,您没有离开过。”亡灵骑士询问,“真的不需要先去用早餐吗?”

“那样的话,我就什么也赶不上了。”宁阿伊尔告诉他,“今天是周一,圣门开放日。清晨的政事可比早餐吸引人,跟我去你就知道了。”

她果然没有迟到,但也没有早到。圣门守卫换成了两名她不认识的骑士,卡兰却很熟悉。他上前交涉,顺便寒暄几句,一切都如他们生前那样。

宁阿伊尔看着这夜之民和活人们的愉快交流,不禁出了神。希瑟在上,我究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她感到一阵异样,但很快消隐了。

习惯就好。她对自己说。你毕竟是拜恩的首相,总不能区别对待吧。

长阶梯尽头,候见厅里人满为患。请求面见皇帝的人比昨日多上一倍,想必是开放日的功劳。虽然有谣言说某些进入王宫的人再没回来,但谣言毕竟是谣言。

宁阿伊尔瞥一眼他们,迈步走进拱门。她提议让圣门对平民开放时,便想过会来许多人,但情况还是出乎了预料。

拜恩的皇帝是个强大、冰冷、威严的君主,就外表而言,他符合人们对统治者的一切幻想。但人们并不了解自己的主人。他可以轻易给予希望,也能毫不留情地将之收回。

在拜恩,真正说得上话、参与得了政要事务的人,都知道畏惧他。只有遥远如尘埃般的平民百姓们,才会发自内心得爱戴他们的救世主。

因此,宁阿伊尔希望他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尽管大家一般说不出什么。

常会已然开始,司仪和记录官均已就位,没人等她。首相大人半点不意外。在偌大的宫殿中,若说有谁比她更守时、更尽职、更不耐烦,无疑就是王座上的黑骑士。

真不幸,她暗想,只怕此刻展露出的是他心情不佳的一面。

“陛下。”

首先登场的是两个撕扯着的愤怒的男人,一人穿着松鼠皮外套,钉扣涂成金色;另一人用绳子串起亚麻布,牢牢捆在身上。他们面红耳赤,看起来都很暖和。

两人跪在台阶下。黑骑士一挥手,没让他们起身。“少废话,说。”

这时,他看见了宁阿伊尔。有一瞬间,她觉得他眼眶里的火焰明亮起来,似乎在思考某些不能被她知道的事情——比如将这群人丢给她。谢天谢地,他最终没开口。

“请您裁决,陛下。”第一人先开口,他自称是位工匠大师。“我遵循储蓄所的规定替他评估财产价值,但此人死活不接受,还以我的性命威胁,简直目无王法。我请求您惩处他。”

“谎言!”另一人大喊。他左臂上的绳子崩开来。“这混蛋骗我用低价转让家产,给富翁盖庄园。”这显然是原告。

“仁慈的阿卡迪乌斯老爷付了三倍于市价的金额,合约也已协定。你若还不满意,干嘛不去找阿卡迪乌斯?我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工匠冷冷道。

“呸!我的房产只值几个子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那老头请来的骗子?”原告咒骂。

黑骑士扫一眼司仪,对方心领神会,持长杖猛敲地砖。巨响震动宫廷,直将所有人敲得鸦雀无声,只剩嘴巴在无助地翕动。

“买家付你多少钱?”肃静后,他先问告状的人。

此人两眼发直,只怕还没从方才的震慑中回过神来。宁阿伊尔觉得他马上要昏过去了。“三、三十枚阿比金币。”

“你要求多少?”

“三百,不,五百。”原告的声音逐渐大起来。“我问过了商会,还有公证人。我的房子值五百!他和阿卡迪乌斯联手骗了我!”

“只回答我的问题。”黑骑士示意他闭上嘴,转而提问工匠一方。“裁定房产价格的市政官是谁?有何凭据?”

“城市房产均由商会工匠进行评估,得到金秤储蓄所公证确认。”工匠昂首挺胸,“一切程序合法合规,不容任何人无理取闹。”

黑骑士瞥了她一眼。

宁阿伊尔逼自己露出微笑。“圣门开放后,金秤储蓄所由索尔温特先生管理。”她用眼神示意此人所在的方位,也幸亏他站得近。“你亲自任命了他,陛下。我知道记住自己的每道命令不太现实,但起码记得重要大臣吧。”

“很好。”亡灵当即把“金秤所长”提出行列,“索尔温特,这两人讨论的房产价格你来裁定。十分钟内解决。下一个。”

原告和工匠被卫兵扯到一旁,而金秤所长索尔温特则手忙脚乱地接过一大堆文件。与此同时,第二位排队等候的人上前来。

首相眼看着工匠挤开原告,凑到索尔温特面前。“你真相信那家伙会给出公道的价格?”她不由得问。

“他是所长。”

“你提拔他时,可没过问此人的履历。”宁阿伊尔指出,“况且,专业人士也不是不能被收买。”

“那就要看我是怎么任命他的了。”黑骑士的骨剑横放在膝上,反射银玫瑰树的烛光。

首相立刻想起了卡兰。原来如此。有钱或许连死人也能收买,但由黑骑士亲自任命的官员就不一样了。若他要大家安分守己,就没人能受贿。

“你真是天生当皇帝的料,陛下。”她不由得叹服。

第二位觐见皇帝的人是名赌徒,还是戴罪之身。虽然他声称自己无辜,并竭力将种种行径美化为冒险精神,但大家都有判断力。在威严的宫殿里,他跪下来请求公平。

“……我赢了十五局,陛下。这是贝尔蒂的垂青,因为我是神民。”赌徒战战兢兢地说,“我们约法三章,只凭运气!但赌场坚持说我作弊,法官科维斯·玛拉姆逼迫我认罪。这帮外地来的下等的凡人,竟然敢污蔑神灵的子民!我请求您,陛下,严惩他们!将我应得的财富拿回来,并剥夺玛拉姆的法官职位。”

王座上,黑骑士别过头。“我非得一大早就坐在这,听所有人朝我抱怨,对我撒谎么?这蠢货还让我去抢回他的钱包!”他不等首相回答。“赌场怎么说?”

“他们污蔑我使用了能够透视的火种魔法,违反了约定。”赌徒忿忿不平。

“噢,你用了么?”

赌徒坚称没有,并指控玛拉姆法官联合守夜人伪造口供。

“我发誓,陛下,我是凭运气!”赌徒神气活现地嚷嚷,“我有好运!”

黑骑士受够了这场闹剧。“让我瞧瞧你的好运。”他将苍白的骨剑丢下台阶,长剑竟飞速旋转,嘶嘶作响。

对方一哆嗦。肉眼可见的,他从激动中清醒过来,再度被恐惧统治。“这?这是……”

“只不过是你最擅长的事。”首相微笑。她已知晓皇帝的打算。

“若剑刃指向我的一边,我就赦免你。”黑骑士告诉他,“若它指向你这边,你的脑袋就会挂在城门上。”

赌徒僵在原地。此人为钱财和名誉而来,万万没想到会有性命之忧。一大颗汗珠滚下他的光头,闪闪发亮。

……话语间,那柄危险的武器旋转了大约半分钟,慢慢停下来。宫殿幽暗沉闷,人们屏住呼吸,目光集中在地面上。

剑刃指向了赌徒。

“这……这不是……”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抓剑柄又不敢。“只是一次!一次……只是偶然而已。三局两胜,陛下,我有运气,轮到我转……”

无人开口。赌徒深深吸气,拨动了长剑。它如钟表指针般旋转起来,摆动的线条如此优美,好似一根寄托全部希望的稻草。他闭上眼睛祈祷。

……剑刃划出数十个完美的圆弧,回到原点。

赌徒小心翼翼地睁眼,雪亮的白骨般的银色长刃映出他的脸。结束了。三局两胜,他已经一败涂地。所有运气不翼而飞,轮到他支付代价了。

赌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绝望地、不肯罢休地继续旋转。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每一次。

骨剑犹如有生命一般,定定地指向赌徒。宁阿伊尔怜悯地望着他。

“不……这不是……”赌徒猛然坐倒在地,面孔痉挛起来。“我是……我作弊了,陛下,我是神民!诸神赐我这双眼睛,是祂们给的!我……您瞧,陛下,我是您的人啊!和那些下等人不一样……”

黑骑士一挥手,骨剑飞回他的膝盖上。卡兰和另一名卫兵按住赌徒,拖着瘫软的人体离开。

宁阿伊尔松了口气。“我从没感受过这么恶心的目光。”

“你们确实该担心,他只能看穿木制品。”

什么意思,难道我是根木头?自然精灵首相收起了笑容。

接下来,黑骑士很快解决了第三、第四和第五位求见的问题人士。他们一个被指控喝酒没付够钱,一个怀疑邻居偷了他的锯木刀。最后一人正是邻居,他否认偷窃,并反过来指责丢刀的人将一架秋千修在他的家门玄关,导致他一开门就被迫摇两下。

我统治着一群白痴。黑骑士没开口,但他的灵魂之焰这么说。

他决定把第一人的肚子破开,顺便再打开放人进圣门的卫兵的脑袋。宁阿伊尔好容易才拦住他。此事最终转交给了威尼华兹的交通部门,由专业人士来测量当事人的醉酒程度。

木匠的邻居解决了问题,高高兴兴离开了。至于木匠本人,金秤储蓄所的所长索尔温特表示会提供一把崭新的锯木刀,只需要他展示一下是如何在不惊动主人的情况下,将秋千修进家门的。

……直到他们被撵出圣门,宁阿伊尔才一脸满足地坐回原位。虽然有些波折,但我真是来对了。

黑骑士却还记得第一对请求裁决的家伙,并将三人提到眼前。“直接说结果。”

“陛下。”金秤所长索尔温特率先开口,“经我确认,原告方的房产合同存在疑点,他只有使用权,没有产权,因此无法出售房屋。此事是公证人工作出现的漏洞,责任在我。”

什么?宁阿伊尔打起精神。

“房子属于谁?”看来黑骑士也想知道。

原告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还是工匠出言解围:“是维维奇商会,陛下。会长贝卢果·维维奇犯下叛国大罪,他的资产均已收归国有——连同这位先生的产权合同在内。”

“……”

“你打算出售房产么,陛下?”宁阿伊尔揶揄道。

亡灵领主不理会她,命令工匠和原告立刻拿上文件滚蛋。索尔温特正要悄悄归列,也被他撵出门去。“把渡鸦团的汉迪·恩斯潘带来,你们一起去处理财产权力分配。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把勺子折成两段卖给四个人,懂了吗?”

“是,是。遵命,陛下。”金秤所长赶快逃走,恨不得原地消失。

接下来,他们接待的是一名出身农户的爵士夫人。她的丈夫立下战功,因而获得了爵位封赏,一家人可谓是平步青云。

“我给了他三个孩子。”爵士夫人自豪地说,“一个女儿,两个双胞胎儿子,我细心照料,直到三个乖宝贝都开始启蒙读书了……就是这两年的事。他们聪明乖巧,足以继承家族的荣誉。”

她神色一变。“正因此,我不能容忍拜恩的报纸发表毒害他们身心健康的言论。”

首相皱眉:“是哪家报社?”她暗自奇怪,守夜人和外务官们并没有收到严重造谣的情报呀。

爵士夫人当即说出了一家报社的名字。然而,宁阿伊尔没有听过,黑骑士显然也没有。

最终,还是城卫队队长“幽哨”想起了这家新兴报社,并指出他们是专门刊登成人故事的深夜报刊。为此,守夜人还派人调查过报社的情况。

“您瞧,陛下,他们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这种事!”爵士夫人怒不可遏,“我可爱的小宝贝看见这样污秽的东西,一定会被吓坏的。这是在教他们学坏啊。”她简直泫然欲泣。“老天,这真是太可怕了!”

“那就把眼睛闭上。”黑骑士的口吻距离完全失去耐心仅有一线之隔。

“不,不不……您要放过这家该死的报社?”爵士夫人十分惊讶。“请您务必重视起来,陛下,这可是报纸,是有公信力的。”

宁阿伊尔无言以对。若我们关闭每个售卖深夜报刊的出版社,很快妓院就要开遍拜恩了。

到时候,你大概又会来哭诉丈夫的夜不归宿吧。

“你有点焦虑过头了,夫人。”她试图安慰对方。“我想几张报纸的影响力不算大。”

“公信力!”爵士夫人叫道。她牢牢抓住这个词不放。“首相大人,难道你们不明白吗?这是在腐坏帝国的未来!妖言惑众!人人都读报啊,陛下,帝国会失去公信力的。”

“没公信力的才叫报纸。”黑骑士不耐烦地示意卫兵。“有公信力的那叫圣旨。你给我听着:去青铜齿轮给你的好孩子们找个家庭教师,然后少管他们的闲事。现在就去。快滚!”

在卡兰的邀请下,这位爵士夫人怏怏不乐地领旨离开了。

宁阿伊尔换了个坐姿,继续旁听开放日的种种事故。作为发起开放日提议的人,她完全清楚,若非这些人的状况千奇百怪,也根本不可能闹到圣门来。

更何况,看黑骑士在这些家伙面前受折磨很让她愉快。就跟劳工听闻老板犯事被抓似的,虽然双方都会倒霉,也许前者更甚,但一时的开心千金不换。

就这样,白天渐渐过去。皇帝没有用午餐,首相则离场去吃了些干果。她可没有不需进食就能存活的能耐。

但等她回到正殿,天空已然全黑,空气冷得出奇。朦胧月光渗出雕绘的花窗,宫侍点燃了烛灯。

气氛变了。宁阿伊尔敏锐地察觉。

觐见皇帝的客人们也小心起来,生怕说错一句话。司仪手执久未使用的木杖,在原地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也许我该把你变成卡兰那样。”黑骑士忽然开口,“我没这么做,因为我认为这对他的精神状态有好处。”

宁阿伊尔皱眉:“他的?”

黑骑士平静地望了她一眼。

尽管那可能只是个玩笑,她的脸色却苍白起来,不禁咬紧嘴唇。

这该死的亡灵最近不正常,首相意识到,他……说实在的,他有时候平和得惊人,仿佛盔甲下是另一个人。

这种状态下,黑骑士的每句话都直击要害,让她心惊肉跳。宁阿伊尔不认为他如此关注自己……或许他只是了解我们,了解自然精灵。这个陌生人,盔甲下的异样灵魂,它憎恨着苍之森和她所孕育的子民。首相说不准是为什么。

是那把剑的缘故。她暗想。都是从他拿到剑开始的。然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来不及询问,黑骑士已吩咐下一人上前来。

这是个一脸麻木的猎人,浑身皮革和干瘪的插袋,蹬一双毛靴。他双眼青黑,手背生着冻疮,一身臭气,好在死人们不关心这个。他为皇帝带来一个黑暗的故事。

“……努影,达们说。”猎人阴郁地低语。他的通用语口音十分特殊,似乎不属于王国南方。“……我焖板冻了扬的苏体。”

首相用余光打量皇帝。黑骑士静静地聆听,银玫瑰树灯无声燃烧,影子将他的轮廓分割得七零八落。

“我来替您翻译,陛下。”她不动声色地开口,“此人说的是极南之地的通用语,经雪人和女巫改造的语言。”

黑骑士准许了。

“此人家中不断有羊丢失,因此花大价钱买了台‘录影’,想要抓到贼。”首相道,“一星期后,他和同伴在河边洞窟里找到了一头羊的尸体,将其搬回船上。”

“……次掉了,阿尺的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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