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马兴禄是这么认为的。
林安之想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要论贪污腐败,马兴禄足以被凌迟几十次,但要论治理一方,倒也真是一把能手。
到落雁山之前,马兴禄还专程找林安之谈了一番,那时候林安之倒是真的有些心动。这马兴禄贪是贪了些,但确实是一名能吏,若是用好了,还真能造福一方。
可惜了……
快马一日一夜,第二天傍晚时分,林安之便回到了平州城。
并没有去兵站,从皇城带出的五百士兵依然被安置在那边。马兴禄的事情不算太难办,暂时还用不上那些士兵。
平州城有万余士兵,现在几乎全都被调往了落雁山,以整个平州来看,现在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缓步走在深夜的大街上,周围一片寂静。林安之哈了口气,借着路旁长明灯的火光,隐约可见一些白雾。
这天气已经放凉了,秋天已经接近末尾,冬天要到了。
缓步走到州府衙门口,抬眼便能看到那大门上高高挂着的两盏灯笼。
知州没有专门的府邸,整个衙门口就是他们的家。自然,向马兴禄这样的官员,是一定借着旁人的名义在当地购有房产的,但仿佛是所有能吏都有一个共性,便是不喜欢住府邸,而喜欢呆在衙门里。
或许他们都明白,自己所有的权力,都来至于这里。
走到大门前,林安之重重地锤了几下大门。
很快里面便响起了脚步声,门房到了门口,打开旁边小窗往外探出头。
“什么人,大半夜的竟敢来敲州府的大门。”门房呵斥道。
林安之走了过去,露出温和笑容:“去告诉马知州,就说南院林安之回来了。”
这话一出,那门房顿时打了个寒颤。南院密谍这四个字,实在是有些凶名在外的意思。至于林安之,门房自然是见过许多次。对于这位传说中的,掌控者南院最高权力的十二人之一,门房是有着足够的敬畏的。再加上林安之那一张娃娃脸,本就很是讨人喜欢,所以这一看清了,便也认出来了。
只是,门房也不敢擅自放林安之进去,告罪了一声,就迅速往里去通禀。
林安之也不着急,就安静的在大门外等候。
没过一会儿,就听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州府大门敞开。
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见数十名披甲佩刀的侍卫站成两列,他们手持火把,中间让出一条进去的道路。
看着这一幕,林安之只是嘴角泛起一抹浅笑,抬步便走了进去。
随着林安之进入州府,沉重的大门便缓缓关闭,就仿佛是要断绝所有后路。
林安之轻叹了看口气。
身后的侍卫并没有离开,反倒是持着火把一路紧随。
林安之也面色从容,缓步走到了府内,便见马兴禄一身官服,坐在堂中。在他身旁站着的,竟然是同样披甲佩刀的方正。
看着林安之走进大堂,马兴禄面色冷凝。
“方大人,伤好些了吗?”林安之微笑问道。
“死不了。”方正冷声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眼神颇为欣慰:“那便好。”
“没想到林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马兴禄淡淡地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马大人竟然会下那么一道命令。”
马兴禄沉默良久,这才缓缓道:“林大人,我也是逼不得以。”
林安之微微一笑:“何来逼不得以一说?马大人伸手拿那不该拿的钱的时候,可也是有人逼着?落雁山逼反百姓,可也是有人逼着?今日此举,又是有谁逼你吗?”
马兴禄神色不变,只是缓缓道:“今日之事已成定局,我只是没想明白,林大人你怎么敢独自一人来这里?难不成还有什么后手?”
林安之似笑非笑:“我的手下不都在马大人的掌控中吗?留在驿馆的夜枭和几十名护卫,怕是已经在严密监视中了吧?兵站的五百士兵,外面有多少人围着?一千?还是两千?”
“所以我才不明白,这些事情你我皆知,你为何还敢来?便是因为南院巡察使的身份?”马兴禄眯着眼盯着林安之,“我已经下过一次命令了,也不在乎再下第二次。难不成林大人觉得我会改变主意?”
林安之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如此,但马大人也是心志坚毅之人,想来不会那么容易改变想法的。”
马兴禄点头:“知道便是,此事便到此结束,无论林大人还有什么安排,本官也不想知道了。来人,拿下。”
话音落下,周围的火把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但那些士兵却没有丝毫动静。
马兴禄脸色微变,沉声道:“没听到本官的话吗,把林安之给我拿下!”
士兵们依然没有动静,马兴禄的眼神中终于多了几分慌乱。
便在这时候,就听林安之轻声道:“拿下。”
马兴禄心头一紧,便听身旁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是!”
马兴禄转头,便见眼中一片刀光闪过,一柄锋利的长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怎么会是你?!”马兴禄面色震惊,失声叫道。
在他身旁的方正,面色依然冷峻,但握着长刀的手,却稳定无比。
“潜龙方正,见过巡察使大人,恕公务在身无法行礼。”方正沉声说道。
林安之微笑道:“方大人受苦了。”
方正和林安之的对话,仿佛洪钟敲响,一字一句地落在马兴禄的心底。
他面无人色,双眼却仿佛是要喷出火来。
“怎么会是你?方正,怎么会是你?!”马兴禄厉吼道。
他自以为聪明一世,所有事情都做的密不透风,不留半点破绽。或许唯一的破绽,便是山南县县令陈平那里的书信,但在那之后,他也第一时间弥补了。只要抓住林安之,逼问出那些书信的下落,按照大魏律法,便没人能制得住他!
但是他做梦都没想到,就在这时候,自己引以为左臂右膀的方正,竟然是南院的人!
马兴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方正:“你当年不过是个屠夫,如果没有老夫,你现在还在菜市口杀猪卖肉。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方正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神都依然坚定冷凝,只是缓缓回答道:“马大人,在二十年前,在成为一名屠夫前,方正就已经是南院密谍。”
马兴禄眼中终于失去了最后一抹神采,他知道,他输了,彻底的输了。
林安之看着,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一方面是为马兴禄可惜,一方面也是震惊于南院的手段。
方正是来平州之前司命给他的一颗棋子,这是一颗真正的暗桩。
二十年前马兴禄还未起势,这枚暗桩就已经被安插在了他的身边。倒不是那时候就怀疑马兴禄如何,而是南院手段向来如此。但凡能埋下棋子的官员身边,无不准备着几个随时被用的暗桩。
就如同潜伏在出云县的赵四一样,就如同大部分南院暗桩一样,方正之后历经二十年不问南院事物,直到林安之来到平州,才把他重新启用。
林安之原本还有些怀疑方正的忠诚,直到议事厅上,夜枭那一刀斩下去,他才算真正确定了方正的心思。
因为在那之前,林安之就见过方正一面,并在告知全部计划后,对他说了一句话。
“有可能会死。”
而那时候,方正的眼神便如同今夜一样冷凝坚定。
“方正怕吏治败坏,怕坏人不能绳之以法,怕平民无处伸冤……但唯独不怕死。”
林安之的修为和他身边人比较,自然不算高,但放在整个朝堂或者江湖来看,却已经是相当不错。
所以他能判断出方正那出手一击,是真的中门大开,是真的用尽全力。而手下夜枭那一刀,也是没有丝毫留手。
所以他才能确定反正是真不怕死,方正是真的能用。
也是因为这样,他今晚才会如此“毫无防备”的走进州府的大门。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去年在银月城和四大赌坊的赌局,一切都好像和赌有关,但胜负其实在赌局之外早有定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