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虽未称常梦钰为“老师”,彼此间却是有师生之谊的。
二人闲坐聊天,常夫子纵然是博晓群书、满腹经纶,李惟亦是屡有新奇论点,每每能切中要害之处。常夫子过后细想二人之言谈论点,发现真正引路定调的居然是李惟这个弱冠少年,且能总以简短精辟的寥寥数语总结。这,真真是奇怪也哉了,完全不似患癔症多年之人啊。
不过,这李惟啊,毕竟是未脱少年心性,甚为惫懒,散漫的很。嗯,就像一头懒驴,非得有人在身后挥着鞭子才肯往前走,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夫子惜才,恨铁不成钢哪,响鼓须得用重锤,免不了一番敦敦教诲,举例子讲事实,督促少年郎好生用功,来日博得科举功名为国为民。
老常同志算是煞费苦心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很是奇妙,有些人纵然认识数十载也形同陌路,有些人初次见面便相见恨晚。
其间,老常不经意的问了问李惟的家门渊源,而后又漫不经心的说,润州节度使李金全亦是出身赵郡李氏西祖房,或是宗亲之故。又言道,烈祖为唐宗室后裔,于江南建唐,继承唐祚为己任、求天下一统。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始祖李崇与李玑为兄弟也,何分彼此?
这信息量太大了有木有?润州节度使李金全是赵郡李氏西祖房人士?这真是哎呦我去了。绝对的军政大咖呀。
五代十国期间,虽不似魏晋隋唐那般重视出身,但昔年的“五姓七望”余荫仍未散尽,不论朝野,宗亲家族不可废也。
什么赵郡李氏与陇西李氏系出同祖之事不必提,倒是若能与李金全搭上关系,又何愁方诜之流使阴招?
李烨得此信息,亦是精神大振,随即着手经营此事。此中利害自不消说,唯尽心尽力耳,少不得又去求了常学正一遭,央求翰林学士常梦锡出面做个中人,如此大事可期也。
李惟无意插柳之举让李烨瞧见了振兴门楣之前景,再看自家大郎是愈发喜爱了,只差大呼“吾家鳞儿也”。至于李惟所说的要去往白鹿洞书院求学一事,李烨亦是想都没想便应允了。
废话,这事还用考虑么?白鹿洞书院什么地方,岂是想进便能得进的?常梦钰出面作保方给李惟争取到了入学考试资格,岂非得好生珍惜才对。
烈祖李昪除在京师秦淮河畔设“国子监”,兴办太学、小学,培养国子博士和四门博士外,还在庐山五老峰下白鹿洞建置学馆,号曰:“庐山国学”或“白鹿国”,以国学大师李善道为白鹿洞主掌教,置学田,聚徒授业,从学者数百,著名诗人江为、伍乔、刘洞等人曾在此求学。流风所及,应者众多,境内各州县亦争相效仿,兴办官学施教,私家书院和村舍私学也蔚为大观。
白鹿洞原是唐代洛阳人李渤年青时隐居求学之地。李渤养有一头白鹿自娱,白鹿十分驯服,常随主人外出走访游玩,还能帮主人传递信件和物品,因此以鹿名人,称李渤为白鹿先生;以鹿名地,称此处为白鹿洞。
能入白鹿洞书院求学,是万千莘莘学子梦寐以求之事,于李惟却是可有可无的,更何况常梦钰还让他需求名。
求名,非养望。所谓出名要趁早,欲成事者,必先涨其名也。
白鹿洞书院非是国子监,声名却胜于国子监,其中每有名人出,平庸之辈难入其中,往素闯下些名头的方为其重视,常梦钰故有此说。
要说起来,李惟倒是有些声名了,那首“纸上得来终觉浅”暂且不说,毕竟算不得上乘,唯警世耳,但其后他又炮制出了一篇文字,便真真可称佳作了。
那日于定慧寺路遇方衙内耍横,“逼”着李惟写出好诗文来。李惟二话不说,狠狠地装了回逼。
是时,他目光稍稍望了望远山近水,双手负于身后,忽淡淡一笑,口中吟道:“江南岸,云树半晴阴。帆去帆来天亦老,潮生潮落日还沈。南北别离心。兴废事,千古一沾襟。山下孤烟渔市晓,柳边疏雨酒家深。行客莫登临……”
却是一阙《忆江南》,念罢,并不停歇,继续吟诵:“江南柳,烟穗拂人轻。愁黛空长描不似,舞腰虽瘦学难成。天意与风情。攀折处,离恨几时平。已纵柔条萦客棹,更飞狂絮扑旗亭。三月乱莺声……”
后面还有:“江南酒,何处味偏浓。醉卧春风深巷里,晓寻香旆小桥东。竹叶满金钟。檀板醉,人面粉生红。青杏黄梅朱阁上,鲥鱼苦笋玉盘中。酩酊任愁攻。”
他滔滔不绝的念着,声音似从苍穹中穿透云雾而来,竟是一气抛出来五首《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