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俩人拽到没人处,摸出一盒揉搓得皱巴巴的“蓝金鹿”牌香烟,每人发上一支,自己也佯装老练地叼上一支,再手忙脚乱地划火柴一一点上,初时,杏仔和冬至觉得新奇好玩,一旦吸进肚里,便无一例外地眯眼流泪,咳嗽不止。
棒娃就笑,说,你俩太嫩哩。
正说着,他自己不经意间也吸进了一口烟,立时,便脸色赤红,蹲在地上不停地咳嗽,连眼泪鼻涕也一齐顺势而下,沾满了尚还稚气未脱的脸蛋子上,惹得杏仔和冬至一顿讥笑,堪堪挽回了点儿刚才自己失去的颜面,
这个时候,冬至还整日无所事事地赖在家里头,不知自己今后能够干些啥儿,他就极为崇拜棒娃,觉得棒娃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能够跟着大人在外面闯荡天下了,见得多,知道得也多,简直就是神人了,他曾背地里求过棒娃,能不能叫棒娃央求茂林,把自己也带上,跟他一起外出闯荡去,棒娃就拍着胸脯道,没事吔,都包在我身上,我爹遇事都听我的,肯定会答应的,但是,大话说了一火车,牛皮也吹炸了,却没有一点儿回音。
其实,棒娃还真的跟茂林提了,当时,茂林把牛眼珠子一瞪,什么话也没说,棒娃便吓得顿时畏缩了下去,再也不敢提说。
冬至还见天儿盼望着,几次专门去找棒娃讨回音,棒娃不敢讲爹不同意,而是现场圆谎道,我爹讲哩,现今儿还不到时候,等一旦缺了人手,就立马带着你去山外呀。
冬至虽是心下存疑,却还是热热地盼着茂林缺人手时机的到来。
杏仔回到家里后,就一直跟在福生的屁股后头,抢做些家务琐事和地里的农活,福生大感欣慰,尽心尽力地教他各式各样农具的使用方法和农活套路,杏仔似乎并不讨厌农活,学得认真扎实,颇得福生的称赞。
杏仔也羡慕棒娃,羡慕他整日在外面奔跑,见多识广,俨然一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角色,不过,他不会幼稚如冬至那般,奢望着茂林能够带上自己,他很清楚,自己只有紧跟着福生,才会有主心骨和靠山的,这种想法,由来已久,在奶奶离世,自己被福生一家接纳回家的长达十几年时间里,他慢慢养成了这么一种依赖性和认同感。
他依然不愿意接近爹茂响,甚至在迎头碰见他时,也是低头避让而过,没有啥话可讲,大多的时候,都是茂响主动地打招呼,热热地问候他,叫他到家里去玩去吃饭等等,杏仔只是顺口答应着,却从未踏进他和满月居住的那座小院。
这让茂响十分丧气,又非常伤心,其他的事,他都能摆弄得顺顺当当舒舒坦坦的,唯独摆弄不好自己的亲生娃崽儿,有时,他甚至都怀疑,这杏仔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儿,咋就不认他呢?由是,他时常感到苦闷委屈,苦闷狠了,委屈紧了,他就对着酒撒气,酒劲儿一旦上了身,心中的苦闷委屈又翻了倍地折磨他,情急处,他便偷偷地一个人窝屈在没人的地方抹眼泪。
有次,他正蹲坐在村外杏林子边上偷抹眼泪的时候,恰巧叫福生撞见了,福生吓了一大跳,问是咋的啦!挺大个人,咋哭了呢?
茂响守着哥,愈发不加掩饰地哭出了声,说杏仔就是不认他,对待自己比对待外人还生分呢?
福生也被弟弟的痛苦模样软化了心肠,他教茂响道,你也甭用焦心,我从旁多开导他,你也常笼络他,毕竟是个毛孩芽儿嘛,能有多大的心劲儿吔,用不了多长时间,杏仔也就回转心意哩,
茂响就听了福生的话,千方百计地要讨好杏仔,时时处处地想法笼络他的感情,他叫满月做了好饭,叫她去喊杏仔来吃,杏仔不去,说我都在爷娘家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哩,不习惯去别家吃呢?茂响就去找柱儿,叫他跟杏仔一块家去吃饭,谁知,柱儿也不愿回去,说,叔,我实在离不开门头哦,人一走,店面就得关门,生意也就停了,没法儿吔,其实,柱儿不愿家去的因由,茂响心里一清二楚,只是没法把话头儿戳破罢了。
渐渐地,茂响对柱儿有了气,认为他是在有意看自己的笑话,故意不愿意帮他,就借了杏仔的事折腾他呐。
这个时候,终于在中学里考完试的几个崽子都回到了村子,他们要在家里耐心地等上一个暑假的时间,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直接去县城上高中,还是继续在镇中学里复习一年,留待明年再考高中,或是辍学不上了,跟杏仔们一样,老老实实地下地干活。
茂响知道钟儿嘴馋,又手脚贼懒,见天儿想着如何吃点儿好东西,或是安安闲闲地蹲在家里看看书,算算试题,就是不愿意下地劳作,他抓住钟儿的弱点,首先从他身上找到了突破口,他叫满月做了好饭,就去喊钟儿和杏仔来吃,尽管杏仔不愿意去,但有钟儿在一旁极力撺掇,又有福生在旁边好歹劝说,他也就去了几次。
渐渐地,杏仔发觉,亲爹茂响似乎也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可恶,甚至,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融进了他的心里,于是,他不再如往日那么厌烦他,再见到茂响的时候,也能主动打声招呼,不像先前那么生分了。
这让茂响高兴万分,有时还高兴得半宿地睡不好觉,他觉得,杏仔毕竟是自己的亲娃崽儿,有着不能割舍的骨肉情缘,是自己的亲崽子,总不会跑了的。
在茂响高兴的同时,满月却在暗自惆怅,由杏仔的日渐热乎,她想到了柱儿,想到了这个自小就没了爹拉扯的苦命娃儿,想到了即将面临娶妻生子却又身无片瓦存身的亲骨肉来。
北山村的秀芳家已经来相看过了,十分清楚她家里的现状,她家里人对柱儿本人和他经营的店面很是满意,也同意在年底前把秀芳送过来成亲,但是,秀芳家人提出了一个条件来,就是要新盖上一座院落,至于其他的家什物件,能置办多少算多少,置办不全的,都由秀芳家一手包揽了,这要求一点儿也不苛刻,可以说,是通情达理到了叫村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谁家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娃崽儿结婚后,连窝巢也没一点儿,去住在大街上,满月跟茂响早晚提说了多次,看是不是尽快给柱儿建起座新院落来,茂响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就是不上紧,也不见行动,为这事,满月和茂响也争吵过几次,甚至都到了大吵大闹的地步了,满月哭泣着道,柱儿自小就命苦,现今儿,好容易有了看上的人家,也没提啥过分的要求,咱好歹也得替柱儿替女家想想吧!
每到这时,茂响就笑眯眯地回道,甭急,甭急哦,我也在尽力想法子呐,误不了大事呀,
满月没法,就去找酸杏商议,酸杏碍于茂响,不便多讲,就安慰满月道,没啥儿吔,多跟茂响好好商量,尽早动手建房才是正理,万不敢吵闹呀,一旦吵急咧,一些事体便不好办理了呢?
至于如何办理,他也一时想不出啥好法子来,唯一能够想出的办法,就是自己再度亲自出面,找茂响商议,找自家爷们帮衬而已,他不想再去找木琴两口子,毕竟,福生跟柱儿隔得太远了,木琴又忙得满天飞,哪会有闲情管这些八杆子拨拉不着的闲事呢?
酸杏把茂响请到自己家中,郑重其事地跟他商议柱儿建房的事,毕竟,酸杏在村子里还有着一定的影响力,再加上他在家族里的辈分身架,以及活跃在村里各个层面上的家人,茂响暂时还不敢敷衍他。
茂响为难道,其实,我的心里也是急得上火,就是建房的材料还没凑齐,经济上也一时周转不过来,这事既是叔讲了,不仅是为柱儿这个苦命娃崽儿着想,也是为我好呢?我还能说啥儿吔,这就抓紧动手,钱不够,我就四下里讨借,草棒不够,我就先赊欠着,过后再还,你放心,一定赶在年底前,把新屋建起来,把女娃儿娶进门呀。
酸杏显然有些不信茂响的话,他回道,也不能只叫你一个人辛苦急慌的,我整日闲着没事,也插手帮衬着,再叫我家的娃崽们都使劲儿,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这建屋也不算是个啥难事呀。
茂响说了一大堆的感谢话,赶快溜了出来,他当然听出了酸杏的画外音,明面上,是发动老少爷们上阵助力,从另一方面看,也是有意把自己推上一条死胡同里,想转身掉腚都不成。
其实,酸杏并没有食言,的确是真心实意地发动自家的娃崽儿参与了此事,他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把柱儿当前的处境和面临的难题摆说了一遍又一遍,着重把柱儿是贺家的子孙后代这个不容分辩的事实强调了又强调,并把这件事提升到关乎着贺家今后脸面荣辱的高度,从而确定了它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家族利益。
他说,这事弄好了,是咱老贺家的颜面,弄不好,就是贺家永远抹不去的丑处,咱老贺家在村里做事,从来都是风风光光的,没让外人背地里戳过手指头,这件事要是弄不好,让柱儿丢了媳妇打了光棍儿,咱对不住死去的喜桂不说,就是在人面场上,也是讲不得话,抬不起头哦。
国庆和人民等人也都没有啥意见,说,俺们都听你的,想叫咋干,就直讲呗,还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地上政治课呀。
于是,柱儿的建房筹备工作,便紧锣密鼓地行动了起来。
木琴知道后,也主动出面过问此事,福生还把家里为娃崽儿积攒下的建屋木料拿出来,又撇了自家的活计,全身心投入到了为柱儿建屋的事情上,京儿洋行等几个搭帮的崽子们,也都抽空儿早晚地赶过来,帮衬着建屋起院,在他们的影响和带动下,一些贺姓人家和宋姓人家也加入了进来,又因了酸杏和四喜之间的亲家关系,连带着李姓人家也时不时地赶过来,搭把手,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