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山雨(1 / 2)花天酒地丶
江北门,议事堂。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地上一封信纸被揉成一团,静静地躺在一堆珍贵的钧瓷碎片旁。
凌海背对着堂下众人,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沉默着却让整个大殿都笼罩在他那恐怖的怒意之下。
他已经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里,没有人敢开口说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引燃这位宗师心中早已滔天的怒火。
凌展云长跪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身形挺得笔直,脸上却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忧虑与焦灼。
“父亲。”
凌展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清朗却带着一丝颤抖:“请您三思。”
“赵九此举,分明是效仿昔日之计,意图将您这根定海神针,从中原这盘棋上强行拔除,引向北地那片混乱的泥潭!”
“此计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粗劣不堪。”
凌展云抬起头,目光恳切地看着父亲那宛如山岳般的背影:“但越是如此,其中潜藏的凶险便越是莫测!孩儿斗胆猜测,这封信背后,真正想引您北上的,绝非赵九那个无名小卒,而是……整个大辽!”
“辽国?”
凌海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那张宛如刀削斧凿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暴怒,只有一片冰冷到极致的漠然。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最器重的儿子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欣慰,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失望:“你也学会了那些阴谋家的嘴脸,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从高阶之上走下,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阴谋?那又如何?”
凌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霸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过是阳光下的泡影,一触即碎。他敢下这封战书,便是对我凌海,对整个江北门最大的挑衅!如果是辽人所谓,那便更不能畏首畏尾,这代表的是我中华儿女的气节,是华夏江湖的脸面。”
凌海走到儿子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里燃起两簇足以焚尽八荒的熊熊烈焰:“我若不应,天下人会如何看我?如何看江北门?他们会说我凌海徒有宗师之名,却连一个后起之秀的挑战都不敢接!他们会说我江北门外强中干,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他猛地一挥衣袖,一股无形的罡风轰然炸开,将大殿两侧的烛火都吹得向后倒伏:“我凌海的尊严,江北门的荣耀,不容任何人践踏!”
“孩儿不敢!”
凌展云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孩儿只是担心父亲的安危!中原武林如今风雨飘摇,淮上会元气大伤,我江北门已是擎天之柱,您若是有个万一……”
“住口!”
凌海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我凌海纵横江湖数十载,何曾怕过一个死字!你以为这宗师之境,是靠着龟缩在家中,算计得失就能踏入的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杀意:“是杀出来的!是一拳一脚,从尸山血海里打出来的!”
“他赵九想死我便成全他!”
“我去辽国斩他首级,再回来看这天下谁还敢对江北门说半个不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宗师一怒,伏尸百万。
这绝非虚言。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的身影从侧殿缓步走出。
来人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裙,气质温润如水,正是凌海的妻子,花茹。
“夫君。”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股清泉流淌进这片被杀意充斥的空间里。
她走到凌海身边,无视了他身上那足以让寻常武者肝胆俱裂的恐怖气息,只是伸出纤纤玉手,为他抚平了衣袖上的一丝褶皱:“云儿也是担心你。”
她没有劝他不要去,也没有去谈论什么江湖大义,只是用那双温柔得能融化钢铁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为了我,为了云儿,为了这个家,就不能……再多想一想吗?”
凌海看着妻子眼中的担忧,那颗因愤怒与骄傲而变得坚硬无比的心,在那一瞬间不易察觉地微软了一下。
可也仅仅是微软了一下。
宗师的尊严,不容动摇。
他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声音也柔和了些许:“此事我意已决,你不用再劝。”
他松开手,目光重新落回到跪在地上的儿子身上,声音再次变得冰冷。
“从今日起,江北门所有事务,暂交由你打理。若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说完,他再不看任何人一眼,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个孤高而决绝的背影。
花茹看着丈夫消失在殿门外的身影,那双温柔的眸子里,所有的光芒都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良久。
她缓缓转过身,将跪在地上的儿子扶了起来。
“云儿,你父亲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凌展云的眼中满是血丝,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发白:“可是娘,这明明就是……”
“我知道。”
花茹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眼神里再没了方才的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你拦不住他,我也拦不住。”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拉着儿子的手,走入内室。
片刻之后,一只信鸽从江北门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冲天而起,翅膀上绑着一个细小的蜡丸,朝着江南的方向疾飞而去。
夜。
江北门最深处的禁地密室。
凌海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
他身前,立着十二名黑衣人。
每一个人都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
他们是江北门最精锐,也最神秘的力量,凌海的亲卫,十二天罡。
“消息放出去了吗?”
凌海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里再没了白日里的滔天怒火,只剩下一片幽深如古潭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足以冰封一切的森然杀意。
“回禀门主。”
为首的黑衣人单膝跪地,声音沙哑:“江湖上已经传遍,您因心有所感,再次闭关,冲击更高境界。”
“很好。”
凌海点了点头,缓缓起身。
他走到墙边,从一处暗格中,取出了一柄剑。
一柄剑鞘古朴,剑身却狭长如秋水的剑:“此去辽国,路途遥远,尔等不必全数跟随。”
他的手指,轻轻地从冰冷的剑身上划过:“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你们四人随我轻装简行。”
“其他人,留守门中,听从少门主号令。”
“是!”
十二道身影,齐齐应声,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凌海将长剑负于身后,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轮残月,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赵九……”
他喃喃自语:“天下第一?”
“我倒要看看,你这条藏在阴沟里的毒蛇,能在我剑下,撑过几招。”
凌海宣布闭关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整个中原武林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淮水之畔。
一座比昔日淮上总舵更加金碧辉煌的楼阁之内,一个面色阴柔的青年,正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听着手下的汇报。
正是淮上会新任掌教,云先生的大徒弟,李景迁。
“闭关?”
李景迁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他凌海也配?不过是找个由头,去和那条疯狗抢骨头罢了。”
他慵懒地挥了挥手:“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都把眼睛放亮点。江北门那座空城,可别让一些不长眼的东西,趁虚而入。”
“还有……”
他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阴冷:“盯紧无常寺,盯紧天下楼,盯紧所有和赵九所有关系的人!凌海若是得手了便罢,他若是失手了……”
“这条落水狗,我们可得第一个上去,狠狠地踩上几脚!”
同一时间。
中原各地,无数双眼睛都因为这则看似寻常的消息而亮了起来。
一道道或明或暗的指令,通过飞鸽,通过快马,通过各种不为人知的渠道,迅速地传递开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风暴将至的气息。
他们都在等着。
等着看这位成名已久的化境宗师,与那个如彗星般崛起的新晋传奇之间,这场注定要血染北疆的对决。
他们都在等着看,凌海这位孤身北上的猎人,究竟是能带着猎物的头颅凯旋而归。
还是会成为那片冰冷雪原之上,又一具被阴谋吞噬的枯骨。
金银洞内。
空气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永不消散的血腥味。
摇曳的烛火,将石壁上那些狰狞的刑具影子拉扯得如同活物,无声地舞动着。
轮椅上,影二静静地坐着,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毛毯,那张总是苍白如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