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再起(1 / 2)花天酒地丶
“你是我江北门百年来最具天赋的弟子,这《混元功》乃本门至高心法,只有你才配继承。”
暗。
无边无际的暗。
还有冷,一种能顺着毛孔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
青凤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寒山坳。
那个她被困了整整一年,日日夜夜都在厮杀与逃亡中度过的活地狱。
追杀她的人,是她曾经最信任的师门长辈。
他们为了得到她身上那份《混元功》的残卷,用最卑劣的手段,将她骗进了那座绝地。
师父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在黑暗里扭曲,变形,化作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鬼。
“交出来!”
“把功法交出来!”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她的周围浮现,眼神里充满了贪婪与疯狂。
她在那座天然的冰窟里找到了完整的《混元功》。
即便寒毒入体,即便她已时日无多。
可那一刻,她的第一个念头仍是将它交给师父。
她对她的师父是何等的敬爱?
他教会了她功夫,给了她吃穿,让她不至于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冻死在桥头上。
他让她明白做一个女人是要懂得自尊自爱,要懂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让她知道人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自作孽。
人要有良心。
她永远不会忘了师父的恩情。
可当她带着残卷,绕开那些期望从这里得到内门秘法的同门,找到了一条最安全的路,当她兴致勃勃走到师父门外时,她听到了那句话。
“如果找不回混元功,那丫头死了也无妨。”
寒毒成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成了她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师父也是。
江北门也是。
她是自愿回到冰库里的,也是自愿开始捧着那本书修炼的。
她用最烈的酒,来压制那股随时可能爆发足以将她神魂都冻僵的阴寒。
但她知道,酒是她想要忘掉一切的东西。
冷。
好冷。
青凤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没有冰窟,没有恶鬼。
只有古朴的木质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气息。
她还活着。
可那股发自骨髓的寒意,却并非全然是梦。
身体里空空荡荡,像一个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破洞。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略显笨拙的身影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
陈言玥。
她换下了一身江湖劲装,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布裙,长发用一根布带松松地束在身后,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倔强的脸上,此刻竟多了几分柔和。
人们早已忘了她在几个月前还是淮北最大的千金。
大小姐伺候起人来,比最好的婢女还要得心应手。
看到床上坐起的青凤,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慌乱:“你醒了?”
她将木盆放在屋角的架子上,手脚都显得有些无措。
青凤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冷如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里带着审视,带着疏离,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陈言玥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绞着手中的布巾,低声说道:“药王说你身子虚,让我帮你擦擦……”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也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让一个曾经的敌人,来照顾自己的起居。
这场景,怎么想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青凤依旧没有说话。
她只是靠坐在床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渊。
陈言玥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端着浸湿了热水的布巾,走到了床边:“我……”
她刚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青凤却忽然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久病初愈的虚弱:“你出去。”
陈言玥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倔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委屈。
“我没有恶意……”
“出去。”
青凤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漠。
她可以接受失败,可以接受死亡。
却无法接受在敌人面前展露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
哪怕这个敌人,此刻看起来人畜无害。
陈言玥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想做点什么。
那个男人救了她的命,也救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命。
她想替那个还躺在隔壁,生死不知的男人,照顾好这个同样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同伴。
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陈言玥端着木盆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脸涨得通红。
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将木盆重新放回架子上。
她没有走。
她搬过一张凳子,在离床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我等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等你擦完了,我再收拾。”
青凤的眉头蹙了一下。
她看着那个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的少女,心中竟涌起一丝烦躁。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无谓的坚持。
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她忽然想起了在密林里刺向易先生的那一剑。
确实像。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拿起布巾,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屋子里只剩下布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
两个人,一坐一立,谁也没有再说话。
可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敌意与戒备,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这种诡异的沉默一点点地消融。
当青凤重新穿好衣服时,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陈言玥默默地走上前,收拾好一切,端着木盆,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青凤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言玥的脚步顿住,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他……”
青凤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还活着吗?”
陈言玥的心,猛地一紧。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沉:“活着。但药王说……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药王说,赵九的经脉尽断,比废人还惨。
药王说,他最多只有三个月的命。
这些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青凤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悲伤,心中已然了然:“是么。”
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的波动。
死了也好。
陈言玥看着她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一股怒火:“你就一点也不关心吗?”
她忍不住质问道:“如果不是他,你早就死了!我们所有人都死了!”
青凤缓缓抬起眼,清冷的目光像一把刀子,直刺陈言玥的眼底。
“关心?”
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诮:“关心有用吗?能让他活过来吗?还是说,我哭一场他就能痊愈了?”
“你……”
陈言玥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气得通红。
她终于明白,自己和这个女人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为了救你,自己也差点死了!”
陈言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利:“药王说你体内的寒毒和蛊毒互相冲撞,神仙难救。他用金针封住了你的经脉,想要一点点地把两种毒引出来。可是……”
她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脸上血色褪尽。
“可是那股寒气太霸道了,连药王自己都被冻住了!我们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一起死!”
青凤的心,在那一瞬间,不易察觉地漏跳了一拍:“就在那个时候,赵九他冲了进来。”
陈言玥的眼圈又红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他胸口还破着一个大洞,站都站不稳,可他还是冲了进来。”
“他……他承载了你的气息,我不知道这两股气息曾经把你折磨到什么样子,但我知道,剩下的三个月里,他仅有的生命里,会比你更痛。”
青凤轻笑了医生。
那个男人。
总是沉默寡言,浑身浴血的男人。
他不是不懂。
他只是不屑于说。
他用最直接也最惨烈的方式,践行着他自己的人生。
他确实是混元功最好的选择。
“我……”
青凤叹了口气,并没有对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有什么怨怼,她笑了,笑得像是天边的艳阳:“我们去看看他。”
……
静。
死静。
赵九的世界里,再没有了风声,没有了鸟鸣,甚至没有了自己沉重的呼吸。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体内那片荒芜的废墟之中。
经脉寸断,气海成空。
像一场浩劫过后,满目疮痍的大地。
可在这片废墟之下,却又隐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
他能看见。
他能清晰地看见每一条残破的经脉,每一个枯寂的穴窍。
那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一种更直接,更本质的感知。
仿佛他的神魂脱离了这具残破的肉身,化作了无形的风,在这具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里游走。
从前,真气奔涌之时,经脉对他而言,只是一条条承载力量的通道。
如今,真气散尽,他才终于看清了这些通道本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