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
在我还可以做梦的时候总会梦见少夜站在苏门山下,背着满包袱的食物向我招手。他是远古巨鲸的遗子,化出的本体堪比鲲鹏,他的脚下踏过无际汪洋,万丈高的巨浪将他托到山顶,他站在殿外将满包袱的食物扔到我怀中。
少夜看着我,微微笑道:“阿萝,你还饿么?”
我很诚恳的点点头。
少夜想了想:“阿萝,你把我吃了罢。”
远古巨鲸是饕餮一族的美食,而我是世上最后一只饕餮。我很喜欢少夜,即使再饿,只要能忍住,我就不会吃他。但他此时已经走下庇护他的巨浪,我看着他露在袖外的一小截腕子,咽了咽唾沫。
远古巨鲸为了囚住我这最后一只饕餮而拼尽满族的性命才在苏门殿外设出了一道阵法。我撞在阵法幻化出的白壁上,引出的真雷打在我身上,筋骨皆碎,我身上疼得厉害便昏了过去。
被真雷打昏的梦我常常做,也常常惊醒。后来我和少夜在苏门山顶以四海八荒为证结为夫妻,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我便会悄无声息的去闻少夜身上的气息,强忍下腹中难耐的饥饿。
少夜睡得很浅,他睁开眼睛,说:“阿萝。饕餮虽然贪婪,但只要吞下巨鲸便可三千年不饿。”
我摇摇头,借着泠泠月光看见我的脸容映在他黢黑的眼眸里,我咬破舌尖,吞下一口血缓解过一阵饥饿,我说:“以三千年换永世孤独,不划算。”
他笑了笑,不置一语,把脸埋在我的颈窝中,闷声说道:“阿萝。给我一个孩子罢。”
我如愿以偿的怀下少夜的子嗣,可少夜再也没有踏入阵法之中。因为怀有身孕的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只要少夜一踏进阵中,我就会不顾一切的吃掉他。我怀孕三百年,少夜便在苏门殿外守了我三百年。
临近产期之时,我的心智已经濒临癫狂,不断地冲撞着阵眼。少夜站在殿外看着天雷打在我身上,我疼的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终于不顾一切的进了殿中,握住利刃想要将血肉削下。
我被他搂在怀里,仰起脸笑笑,夺过他手上的匕首,我说:“少夜。阿萝不想吃你。”
我握住那把匕首,狠狠的刺进了胸口。阿萝宁愿死也不愿吃掉少夜。
我再睁开眼时,殿中已不见少夜。而胸腹之中纠缠我千年之久的饥饿已经消失无踪。我抱着怀中尚未睁开双眼的婴儿,看着染遍罗衣的血痕,低低的笑了起来。
我守着一殿茫茫冬雪,终于看酸了眼睛,心里空空如也,眼睛里落下泪来,我捂住双眼,一大片水泽从指间流出。
正是初春时节,有嫩绿的柳枝探入窗扉,令人眼前一亮。阳光在那弯弯的柳尖上盈盈流动,一点一滴落在屋内。
春色正好,景色如画。
她的目光落在门外,摸摸我的头,弯了嘴角道:“夜泉,今日难得天气好,出去走走罢。”
我温顺地垂下头,舔了舔她的手心,在她脚边蹭了蹭。
“那我们走吧。”她便笑了,眸中水光潋滟,仿若百花盛开。
遇到她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
那个沉重的铁夹牢牢地夹住了他的一条腿,将他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是想出来寻找食物,却不料中了猎人的诡计。
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警惕的抬起头,看见的却不是凶神恶煞的猎户,而是一抹淡黄色的裙角。像春日里最娇艳的杏花,在黯淡的草丛中傲然绽放。
那是一个头戴花簇的少女,身着一袭鹅黄色罗裳,丝质长袖流泻而下,肤色明艳如雪。虽然没有牡丹的国色天香,却有风过白荷的清丽温婉。
他死死的盯着她,略带威胁的低吼了一声。
虽然已无力抵抗,可是作为丛林之王的尊严不容许他有半分软弱。
“你受伤了?”出乎意料的温柔语调,那女子蹲下身,微微笑着,伸手要来触碰他。
他下意识的缩了一下,却发现女子伸手的方向略有偏差,从他身边堪堪擦过。
愣了一下他才恍然大悟这竟是个盲姑娘!
那盲姑娘摸索着松开禁锢他的兽夹,又撕下自己的一块裙角替他包扎好伤口。
“快走吧,以后要小心哦。”女子摸摸他的头,颊边梨涡浅浅。
他挣扎着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瘸一拐的向丛林走去。
“那后来呢?”说书先生刚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便有人忍不住问道。
“后来”说书先生不慌不忙的捋了一把胡子,幽幽道:“当然是知恩图报的戏码了。”
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一个眉目如画的俊秀公子敲开了那扇村里最破旧的门。
一辈子唯唯诺诺老实本分的农夫本以为自己的瞎眼女儿只能陪着自己孤独终老,却不料天上掉下这样的好姻缘。
那年轻公子名为夜泉,衣着华贵,谈吐优雅,举手投足皆斯文有礼,显然是家教极好。
聘礼是千两黄金,更有二十箱珠宝,件件价值连城。贵公子更从中挑选了一串金色流苏璎珞圈,亲手戴在盲姑娘的脖颈上。
刹那间屋内光华流转,老农夫惊诧地张大了嘴巴,第一次发现平凡的女儿竟是如此明艳动人。
娶亲之日很快定下来。
盲姑娘穿上最华美的嫁衣,戴着他亲手送的璎珞圈,坐在木屋里等着喜轿。
可是等了又等,想象中的锣鼓依旧没有到来。
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直到暮色四合,直到满心欢喜变成满嘴苦涩。
那人终是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