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大雪,让卜虚城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棉被。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有一群负责清扫街道的涤役在清扫主街上的积雪了。尤其是贯通东西,南北的两条大道,以及最中间的镇岳广场。
“呼……真冷啊。待会儿得叫几个热包子,喝一盅鲜牙子汤才行。”
一个涤役一边跟同事说话,一边将垂挂在屋檐上的冰锥子敲下来。
尖锐的冰锥子直直地插进地上的积雪里。
另一個涤役说,“烤地瓜才好。”
“地瓜不得劲儿,没荤油。”
一条等人高的并锥子从屋檐处断开,猛地落下来,插入积雪中,接着传出一道闷沉的刺破声。
两个涤役听声儿不对,愣了一下,相视一眼,然后用手头的家伙什去刨雪。
刨着刨着,漏红了。
“这……”一个涤役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声音有点大颤,“下头有什么吗?”
另一个涤役说,“先刨开看看吧。”
继续刨,刨出一截头发,和一截衣服来。
“人,底下有个人!”
两人吓了一跳,赶紧叫来更多涤役帮着一块儿刨。
好些个人你一铲子我一刨子,很快就把被埋在雪下头的人刨了出来。
刚刚掉下来那根冰锥子插在了这人的肩头。
众人围着看了看。
“男的女的,长这么漂亮?”
“肩宽臀窄腕骨大,男的吧。”
“死了?”
“昨晚雪下得大,是不是喝酒了,醉倒在路边没人发现,就被雪埋了?”
这种事在北地的冬天不少。
“不对,他脸上还有血色呢。”
“动了,他动了!”
众人不知道是个怎么回事,赶紧散开。
吕良从地上坐起来,迷茫地望了望周围,接着哀嚎一声,捂着自己被冰锥子插穿的肩膀说,“好痛。”
还活着。
一个涤役上前问,“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吕良捂着头想了想,“我好像在这儿睡着了。”
“一整宿?”
“大概是。”
被雪埋了一晚上都还没冻死,那就只可能是修仙者了。
吕良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血窟窿,“谁伤了我吗?”
一个涤役站出来,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番。
吕良听完后,挠头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小兄弟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是我自个儿在路上睡着了,哪能怪别人。”
“小兄弟喝酒了?怎地在这么冷的天睡在路边呢?”
吕良露出个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我不喝酒呢。昨晚只是太累了而已。”
“这样啊。”
见他没什么事,也不打算追责后,众人便散开,各归各位,各司其职。
吕良回头望向不远处的镇岳广场,旋即低头,一双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转得很乱,像两个被随意弹弄的玻璃珠子。
他嘴上念叨,“正位三十七,上位四十二,逆位三,下位九十九……一,二,三,四,五……十,十一,十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三十四,三十五,四十六,一,二,三……”
一番念完后,他笑了起来,“对的,是对的。转回来了。”
随后,他在一家早点铺子,买了几个热包子,想了想后,又多买了一些,一并揣进怀里保温,接着快步朝艮区绿屏小坊赶回。
一连回到在卜虚城租住的地方,他没回自己家,先是到隔壁。
隔壁的院门没关。
吕良朝里头看去,一眼便看到屋檐底下,抱在一起的一对少年少女。
他当即瞪大眼睛,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眼中流露出些许迷醉,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其美好的事物。
他深吸一口气,嘴里小声念道,“这实在是太美好了……谁会忍心去破坏这种美好呢?”
他不自觉地张嘴笑了起来,嘴角淌出一丝涎液、
院子里,范无病稍微清醒过来,立马便察觉到后面的目光。他松开伏蔓蔓转身看去,笑着说,“吕公子这么早起来了吗。”
吕良笑着挠挠头,“嗯……我,我买了一些早点。有点多,我一个人可能吃不完,就想着送给你们。”
“进来坐坐吧。”
“那……打扰了。”
刚刚那般被人瞧见了,伏蔓蔓还做不到像范无病那般镇定自若,脸有些红。
她给炉子生好了火后,便送到暖房去,“我去叫蝉儿起床了,你们先聊……”接着又赶紧逃走了。
吕良买的早点,基本都是常见的凡食。
包子,糕点,软香酥,馅饼这些。
一并摆在架着炉子的热堂子上,冒着热气儿,瞧着还挺热闹的。
冬天里最大的惬意便是暖和。
连范无病也不禁被这般氛围催出一些懒倦气。
“吕公子真是太客气了,这哪里是买多了,分明就是买的时候就一并给我们也买了吧。”
吕良有些尴尬,“我是不是有些冒昧了。”
范无病笑道,“这番好意怎么会是冒昧呢。”
吕良两只手抓着一个肉包子啃了起来,“你们打算在卜虚城住多久呢?”
范无病倒是没想到他一下子问出这个问题,“不太好说。”他想了想,按照自己现在的进度,大概二十来天就能演奏出《雨龙天河响》了,到时候,配合承铭敲出的抚龙音,便能开启心欲支线。那时候,大概就会离开吧。
“可能要一个月吧。”他便说。
吕良笑道,“这样啊。就是,二十五天吧。”他稍稍松了口气。
“二十五天?”范无病突然想起,他对数字的理解能力很差,“一个月,三十天。”
“三十天!”吕良睁大眼睛,有些吃惊,“比二十五天,多五天?”
“嗯。”
吕良像是没了食欲一般,将手里的包子搁到一边,低下头,凝着眉,嘴里又开始念叨起来,“一、二、三、四、五……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二十五,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不对不对,没有三十,只有二十五。”
“吕公子?”
吕良揉了揉太阳穴,一脸别扭地说,“没有三十,只有二十五。”
“什么意思?”
“就是说。”吕良好像很难以去解释,支支吾吾半天,脸都急红了,“哎……范小哥,你跟伏小姐,还有那位可爱的衔蝉小妹妹……不能提前五天离开吗?”
“为什么要提前离开呢?”
吕良捂住脸,打了个抖,“就是感觉,三十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这……”
吕良忽然又笑了起来,“哎,我说笑的,别介意。”
他虽然脸上笑着,但身体却很仓皇。急匆匆地站起来,带上自己那份早点,“范小哥,我先回去了。”
然后,他也不等范无病说话,慌忙离开。
刚一出暖房,便险些迎面撞上伏蔓蔓和衔蝉。他为了不撞到她们,双脚一定,上身失去平衡,一下子栽倒在旁边的雪地里,手中的包子和糕点一下子滚出老远。
伏蔓蔓惊声道,“吕公子!”便欲去搀扶他。
吕良赶紧爬起来,捡起雪地里的包子和糕点,慌张张地离开了。
“这……”
伏蔓蔓愣愣地看着,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衔蝉瞪大眼睛,望着雪地上吕良踩出的脚印发呆。
……
“他怎么了?”伏蔓蔓坐在范无病对面,好奇地问。
衔蝉啃着热乎乎的肉包子,眼睛被热气熏出一些眼泪来。
范无病沉思片刻,“不知道。像是有些认知障碍之类的精神疾病,但……也说不好。”这里毕竟是修仙世界,说不定是修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功法,导致脑子里哪根经脉被堵住了。
“感觉他人还挺好的。”
“嗯……但是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按理来说,跟我们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伏蔓蔓心情挺好,搂着衔蝉问,“蝉儿有何高见呢?”
衔蝉在她怀里望起头,看着她的下巴,张嘴想了半天,又低下头继续啃包子。
范无病忽然神秘一笑,“我送你一样礼物好不好。”
“什么什么。”伏蔓蔓眼睛一亮,兴趣立马被勾上来。
范无病将抱鲤取出来。
“这是筝?好奇怪的造型……你要送给我?”
“不。”范无病双手停靠在抱鲤的身骨架上,二十一根弦便从右到左铺成。
“哇,好神奇。”伏蔓蔓瞪大眼睛。
范无病手指拨动曲中真意。
声声入耳,耳连心。
伏蔓蔓忽地感觉,自己走进了一片花海。清风拂过,掀起花浪,撩动她的发丝与裙摆。她便是花中的仙子,不肯惹着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