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见眼前少女目光坚定,不由一怔。
明明如弱柳扶风般娇弱,骨子里竟然如此倔强。
沉默了几秒,他微微颔首:“沐姑娘说得没错,沐府之事确实与本世子无关,本世子不该多管闲事。”
说着,松开了拽住她的手。
直到这时,沐柔才后知后觉,任平生离自己那么近,自己竟没觉得恶心。
“世子,马车备好了。”
这个时候,侍卫前来禀告。
任平生微微颔首,看向沐柔,表情无喜无悲,不冷不淡的问道:“沐姑娘是自己走去,还是乘坐马车?”
若是刚才,沐柔一定选择后者。
但现在……
她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冷:“不劳世子殿下费心,我自己走去。”
“好。”
任平生看向侍卫,吩咐道:“把马车送回去,给本世子备马。”
“是!”
侍卫领命,转身离开。
沐柔抿了抿唇,看向身后的秋儿,轻声道:“秋儿,咱们走。”
秋儿虽然不想让自家小姐去找皇帝,但也不忍心看她一个人拖着病躯走去皇宫。
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搀扶,嘴上劝道:“小姐,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一旁。
任平生说:“你若是不扶着她,她都未必能走到洒金街。”
“……”
听见这话,秋儿微微一怔。
好像……是这個道理。
任平生看向沐柔:“你要不想连累别人,就自己一个人去找皇帝,何必拽着一个小丫鬟一起。”
沐柔置若罔闻,看向秋儿,目光柔和:“秋儿姐姐愿意随我同去吗?”
秋儿清秀的小脸露出纠结之色,抬眸看向任平生,见他微微颔首,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算我不去,世子也会照顾小姐的吧。”
一念至此,她不再犹豫,轻轻的摇了摇头:“奴婢不去。”
“……”
沐柔眸光暗了暗,不再多说,转身走向府门。
几息后。
她走出任府,莲步轻挪,缓慢走向皇宫。
任平生翻身上马,跟在她的身侧,一言不发。
轻风微漾,吹起沐柔鬓角的一缕发丝,浅色罗裙随之微微摇曳。
娇弱的身躯受不得一点儿冷风。
她停住脚步,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任平生勒住缰绳,控制马匹停下,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半炷香后。
沐柔渐渐缓过劲来,迈着轻柔的步伐,继续向皇宫前进。
任平生仍旧骑着马,跟在她的身侧,看着她艰难的前进,心中不免升起疑惑。
“堂堂的天师府传人,难道就没一点儿修为?
如果真是如此,老天师为何要收她为徒,还让她做传人,难道只是因为她性格倔强?”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洒金街。
沐柔行走的越发艰难,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息好一会,当真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任平生呢,不慌不忙,骑着马跟在身后。
路人见到这一幕,都觉得奇怪,但也并未多想。
这个世道,什么样的怪事见不到,这也不算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转眼间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沐柔连一半的路程都未走完。
发梢被沁出的汗水打湿,凌乱的贴在光洁的额头,略显苍白的精致脸庞,在阳光的映照下,像瓷器一样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柔软纤细的腰肢安静的伏下。
好长时间未曾挪动一步。
任平生骑在马上,悠哉游哉,看了眼天,喃喃自语:“到底是我多虑了,这个速度,只怕宵禁都未必到得了皇宫。”
话音落下。
沐柔微微昂首,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几秒后。
她咬了咬粉唇,直起腰,继续前进。
又是一阵清风拂过。
她拧着眉头,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正是洒金街最为繁华的路段。
有人见到这一幕,不免升起警惕,满脸嫌弃的嘀咕一句:“该不会是痨病吧。”
此话一出。
四周的路人皆是一惊,抬眸望去。
只见那少女嘴唇苍白,面无血色,咳嗽不止……这不正是痨病的特征?
“真是晦气!”
有人啐了一口,加快步伐,离开这里。
绝大多数人虽是没说什么,但也默默的跟她拉开距离。
短短几息的时间。
沐柔的四周就只剩下任平生一人。
“别过去,离她远点儿!”
“哪来的肺痨,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出来乱跑什么。”
“真是恶心。”
“什么东西,he……tui。”
“……”
耳畔各种唾弃的声音此起彼伏。
恍惚间。
沐柔仿佛回到了儿时。
从学堂回家的路上。
那些男孩绕成一个圈,对她指指点点。
“怪胎!怪胎!”
“滚回去!滚回去!”
“咳咳咳咳咳咳……”
沐柔弓着腰,半蹲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因为剧烈的咳嗽,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滑落苍白的脸颊。
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和不安。
“怪胎”的稚嫩声音,在她耳畔不断响起,久久回荡。
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随着时间流逝,无助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这个时候。
一双大手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紧跟着。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别怕,没事的,深呼吸。”
温和的语气犹如一道光,驱散稚嫩却充满恶意的声音。
此刻,她好似溺水后被一双大手捞出水面,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心底的无助、不安和绝望渐渐消散。
依照耳畔那道声音的节奏,深呼吸,然后吐气。
几息后,她终于不再咳嗽,拧在一起的眉头渐渐舒展。
任平生轻轻拍着沐柔的后背,柔声安抚,见她渐渐恢复正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差点儿玩过头了……”
任平生松了口气,一阵后怕。
沐柔要真是死在自己跟前,别说天师府会怎么报复自己,就连他自己都会悔恨终生。
“咳咳……”
渐渐从痛苦的回忆中恢复过来,沐柔清晰的感受到,温暖的触感拂过自己的后背,仿佛有电流划过,酥酥麻麻,无法形容。
几息后。
意识到安抚自己的不是秋儿,是镇北王世子任平生。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想把他推开,双手却像是不听使唤,有点儿发软,抵在对方的胸口,像是小情侣打情骂俏,欲拒还迎。
好一会,她才找回熟悉的感觉,心底涌上厌恶,语气生硬:“放开我。”
“好。”
任平生微微颔首,拿开了轻抚她后背的手。
这一瞬间,不知为何,沐柔心里竟觉得空落落的。
但下一秒,她就恢复正常,伸手抹了抹嘴角沁出的血迹,目光清冷的看向任平生,语气平淡:“多谢世子。”
说完,转过身子,继续往皇宫的方向走。
任平生见到这一幕,眼角抽动了一下,不由在心中腹诽:“这小天师是特么属驴的吧,这么倔!
不行,不能再顺着她来了,不然她真能把自己走死。”
一念至此,他下定决心,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沐柔被任平生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僵在他怀里,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本世子也去皇宫,顺路捎你一程。”
说着,轻轻的把她放在了马背上。
“放我下来。”
沐柔跨在马上,语气生硬,明明是在反抗,但因为声音太柔,听着像是撒娇。
任平生置若罔闻,翻身上马,自顾自的说了一句:“抓住衣服,掉下来别怪我。”
说完,压根不管沐柔怎么说,拽了拽缰绳,控制马匹朝皇宫的方向前进。
跟这位小天师相处了几天。
他算是明白了。
这位是软的不吃,硬起来也不吃的主儿。
既然如此,干脆不去管她如何想,先把事办了再说。
她要真不领情。
大不了就给老天师写封信说明情况,无非就是多等些时日再修炼《阴阳两仪心经》。
随着骏马的速度越来越快。
出于本能,沐柔揽住了任平生的腰,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脸上却没什么感觉,因为前面有宽阔的后背给自己挡风。
“他……他怎么那么讨厌!
明明只有微薄的交情,他为什么非要管我!
我怎么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沐柔双手紧紧抓着任平生腰间的布料,淡紫色的裙摆随风摇曳,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
小半个时辰后。
宫门前。
任平生拽了拽缰绳。
“吁……”
骏马停在原地。
任平生转头看了一眼沐柔。
小天师脸色清冷,微微撅着嘴,一副受了委屈还嘴硬不吭声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受气包。
见任平生望向自己,她还别过脸,不去看他。
见到这一幕,任平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翻身下马。
伸手拍了拍马的脑袋,叮嘱道:“你就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动。”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宫门。
沐柔骑在马上,望着任平生的背影,微微一怔。
“他把我留在马上,不管我了?”
正恍惚呢,耳畔就传来任平生喃喃自语的声音:“差点儿把小天师忘了。”
见任平生去而复返,她一颗心瞬间安稳了许多。
但是。
见任平生望向自己,她又别过脸,看向另一个方向。
几秒后。
任平生回到跟前,看了一眼,端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的小天师,面带笑意的问道:“小天师莫非喜欢上了骑马的感觉?为何不下来?”
马背上。
小天师脸别向一旁,抿了抿唇,睫毛微颤,很想骂人。
“莫不是下不来?”任平生又问。
小天师肩膀微微发颤,显然在竭力忍耐某种情绪。
她自小体弱多病,去哪里都是乘坐马车,再不然就是轿子,从未骑过马。
上马,下马全都不会。
他显然是明知故问。
“要不要帮忙?”任平生再次开口。
小天师睫毛颤动,没有说话。
“不要就罢了。”
任平生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沐柔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望向任平生,就见他一张脸似笑非笑,正看着自己。
“……”
见到这一幕,沐柔苍白的脸庞竟浮现淡淡的红晕,心中一阵羞恼。
自从父亲去世,被伯父收养,她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戏弄。
但不知为何,又不觉得厌恶,只是气恼。
下一秒。
她再次别过脸,看向一旁,打定主意,无论任平生说什么,自己都不去看他。
这么想着,几息后。
她忽然感觉一只大手揽住了自己的腰肢。
紧接着,大半个身子都悬在了空中,仅仅片刻,就被放在了地上,动作轻柔,没一点儿不适的感觉。
“不是要找陛下讨个公道,走吧,沐姑娘。”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距离之近,仿佛是贴着耳垂说出来的。
按照常理。
这个时候的自己,一定会感到厌恶,甚至恶心反胃,再不济也会觉得全身不自在。
但不知为何。
这一刻,除了有点儿别扭,她的心里并无半点儿别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个家伙太可恶,自己已经麻木了。
沐柔这么想着,一言不发,跟在他的身后,默默的走向宫门。
半炷香后。
两人来到宫门前,还未开口,就听侍卫道:“圣上有命,天师府弟子一律不见。”
“……”
沐柔沉默几秒,轻声开口:“沐府沐柔,求见圣上。”
侍卫斜睨她一眼,语气冰冷:“圣上有旨,沐英贪赃枉法,亲属一律连坐,阁下若是来自沐府,如今应该在刑部大牢里待着。”
沐柔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一旁。
任平生忽然开口:“别胡搅蛮缠,你想被丢进刑部大牢?”
听见这话,沐柔沉默下来,但并未离开,仍旧站在原地。
好一会,她再次开口:“我伯父是被冤枉的,他是一个好官。”
侍卫目视前方,压根懒得理她。
沐柔见到这一幕,眸子暗淡了一分,几秒后,再次开口:“陛下不愿见我,我便一直守在这里。”
侍卫斜睨她一眼,淡淡道:“请便。”
沐柔抿了抿唇,果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不仅倔,还有点儿傻啊……老天师怎么想的,选这么一位小倔驴做天师府的传人。”
任平生看着身旁的沐柔,无奈的叹了口气。
转头看向侍卫,开口道:“镇北王世子任平生,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