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负责兵甲制作,若是皇帝趁机将这部分权利拿过来,交于安新军械所,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要知道皇帝在安新军械所每年的分红多达数万两,不是一笔小数字。
想到这里,梁廷栋也心动了。但他还是老成持重,并不露声色,反而和李毅谈起了忠义营。
忠义营乃是从流民中抽调出来的青壮,兵额三千,虽然有了番号,可在朝中大臣眼里就是一群团练民兵,只能用来守城,算不得什么大用。
但是李毅的目的远远不是如此。
他想趁着这次战乱,以安新铁丁为骨干,将这支军队以铁旅为范本编成一支新式军队,让朝廷看看新式军队的战斗力。当然,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训练,李毅需要成建制的安新铁旅来充当战斗主力,并且多是要配合大军进行作战,并不会与东虏硬碰硬。
要这样做,就需要李毅对于这支军队有足够的掌控权,基层和高级军官都需要安新铁旅的军士来担任。这就需要兵部行驶任免权,并且明白李毅的用意,才能避免落人口实。李毅也和皇上做了报备,好在现在二人还是在蜜月期,崇祯皇帝对于李毅的奏报无一不准。
梁廷栋刚刚就职不久,也急需皇帝的信赖,对于李毅的要求自然是答应的。但是他也说,还是要有一部分必要的调职武官担任一部分官职比较好,不然谁都不能放心。
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反正忠义营兵卒都是李毅从流民中抽调的,铁丁也和他们朝夕相处数日,这些武官到时候自然会被排挤到角落里,避免碍事。
临走的时候,李毅又花费两千两白银让兵部调遣了许多兵器和盔甲,用来补充忠义营兵甲不足的局面。
此事办成,一支大明新军总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今后若是经过战争检验,开始在大明所有军队中普及,那么这些忠义营军士就会作为安新铁旅的延续进入到各个军队中,让安新的影响力进一步的扩大。
另外一方面,获得了一部分兵部采购,安新的军械所就能够扩大生产,以此来获得更多订单,带来巨额的利润。这对于军械所的研发来说,可谓是提供了足够的财力。
最大的一方面,是进一步扩大了安新的力量,与朝廷牵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更加的安全。
“卿治兵关外,日系拮据而已,分兵戍蓟,早见周防,责有分任。既统兵前来,其一意调度,务收全胜,不必引咎。”
寒风之中,袁崇焕默默地将手中的圣旨交给旁边的副总兵周文郁。
周文郁连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头却紧皱。
袁崇焕看着在黑夜中前进的军队,“皇上圣明,体恤我等辛劳御敌,并没有追究。”
周文郁闻言气急反笑道:“督师是真的看不懂,还是在自欺欺人?”
袁崇焕面无表情的道:“不管怎么样,只要我等取得大捷,重创皇太极,那么京师无恙,皇上无恙,就什么事都没有。”
“大人,皇太极若是这般好对付的,我们何至于到现在处处受制?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皇上说治兵关外,就是在问督师为何关外的贼人入了关?在说分兵戍蓟,就是问大人为何没在蓟州挡住东虏?责有分任,就是督师你的罪责已经难以逃脱。而后面则是说,务必全胜,只要打败了东虏,获得大胜那么一切都好说,可若是再有过错,定然是数罪并罚,死无葬身之地啊。”
袁崇焕闻言并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握紧缰绳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此次,本部院定当重创皇太极,歼灭东虏主力。然后三年之内收服辽东,还大明一个边关安宁,也还皇上一个承诺。”
此言一出,袁崇焕的眼神也变得无比的坚毅,他轻踢马腹,想着黑暗中奔去。
袁崇焕想借京师城防击败皇太极,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将要凭借的京师如今已经充满了流言蜚语。
东虏主力虽然未到,但是前锋兵马斥候已经开始在京师掳掠。
寻常百姓人家顶多有些铁锅铜钱,这些一路掳掠的八旗兵已经看不上了,他们专门攻打王公大臣们的庭园庄舍,掳掠了大笔的金银古董,收获颇丰。而这些王宫大臣们可是苦了,自己几代人的积累被东虏抢走了不少,一个个对八旗兵是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对于保护京师不力的袁崇焕也是恨上了。
他们拿东虏没有办法,却有的是办法报复袁崇焕。所以以周奎为首的勋贵们频频提交奏折弹劾袁崇焕拥兵自重,抵抗东虏不力,这才导致东虏进犯,竟然无人能挡。
在朝堂上他们还有些根据,但是私下里就没什么节**。
有的咒骂连连,有的搬弄是非,有的居然直接说东虏是袁崇焕故意放过来的。
这些流言不仅在王公大臣们之间传播,普通百姓也是口口相传,三人成虎之下,不多时全京师都在传播袁崇焕和东虏密谋,要谋反了。
战况危机,形势紧张,长久未经历此等乱局的京师臣民都成了惊弓之鸟,些许流言居然搞得人心惶惶。
十七日晚,袁崇焕率领大军赶到了京师周边,他立刻让人送塘报入城,禀报皇上。
袁崇焕亲卫千总王志带着两名骑兵晚上要入城,让城防军卒都有些慌张。
当听说是袁崇焕手下的军卒,他们非但没有放人进城,反而更加的警惕。
袁崇焕包藏祸心,故意引东虏进犯的流言,已经是深入人心。
城门值守太监思量再三,才下令让人放下篮子拉三名军卒上城。
王志还以为是城门被堵住了,所以被吊上来之后还神情轻松,想着待会带着兄弟吃顿酒肉,好好的解解乏。
可没想到人刚刚上了城墙,迎面就上来七八个军卒。
王志满脸懵逼的看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钳制了双手,夺了兵器。
要知道兵器可是军卒的依靠,王志转战十数日,辛苦征战,如今竟然被自己人莫名其妙的看押住,自然是满心的不服气。
“我可是部院大人的亲兵千总,被派来禀报军情的。你们竟然敢扣押我,难道是和东虏勾结,意图谋反吗?”
听到这番话,动手的军卒都稍稍迟疑。
“哈哈,好凌厉的一张嘴。难道勾结东虏的不是你等吗?”城门值守太监王红走上前来,看着被绑的结结实实的王志,冷声道。
王志闻言猛然一惊,抬头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军卒,“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红并不理会,只是招招手道:“将此人押送到兵部,但凡出了什么事情,也和我等没有什么干系。”
一路上王志心中慌乱,想不通值守太监怎么会说出那番话。他们和东虏在野外辗转激战,哪里来的勾结?
没有多久,王志就被押送到兵部大堂。
这种时候梁廷栋自然是不会出面,只让兵部的一位郎中审问。
对于这种小兵,自然就是重刑伺候,变着花样殴打折磨。
王志以及手下吃了颇多的苦头,还是咬着牙关不肯松口。
他们知道,自己一旦被屈打成招,可能会害了城外数万的弟兄。
惨叫声在兵部大堂回荡,就在郎中还要继续用刑的时候,一行人出面阻拦下来。
郎中见到来人,连忙上前躬身道:“下官拜见抚台大人。”
来人正是新任顺天巡抚李毅。
李毅看着被打得鲜血淋漓的军卒,心中不免悲戚。
军卒在外死战,回来了还要被朝廷如此诬陷折磨,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王志满脸血污的软倒在地上,看到有人前来阻止,突然瞪大眼睛仰头长啸道:“冤枉啊。”
喊冤声凄惨绝望,官吏们有的低头叹息,有的冷漠以对。
李毅心中有气,怒声道:“袁督师千里勤王,皇上也已经下旨嘉奖,尔等是何居心,竟然敢如此对待功臣?”
郎中闻言浑身一颤,跪倒在地道:“抚台大人息怒。坊间流传袁崇焕早有异心,此来是和东虏演戏而已。下官虽觉得不足信,可谋国大事,不可不察,下官也是为了大明,为了京师啊。”
李毅闻言冷笑道:“好好好,屈打成招,陷害忠良,大明若都是你这种尽心尽力的官员,靖康耻怕是都要重现了。”
郎中见李毅不肯放过自己,索性不再求饶,“下官身为兵部官员,尽心职守不敢懈怠,若是有出错的地方,自然有部堂大人惩处。抚台大人身负重担,不需为了我们兵部的事务劳心劳力了。”
李毅看着郎中,“本官刚刚从宫中出来,受皇命所托,现在就要去犒赏袁督师。如今你倒好,提前给袁督师送了份大礼,此事你们部堂大人知道,不知道是该夸你尽心职守呢,还是恨你入骨呢?”
此言一出,郎中面色死灰,彻底瘫倒在地上。
李毅再也不理会这等投机小人,让朱齐龙带着王志等人离开。
出了兵部衙门,李毅心中愤恨难平之下,也是深感无力。
王公大臣为了私利诬陷袁崇焕,百姓猎奇造谣推波助澜,现在官吏们也要以此来邀功投机。
京师危机,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如今竟然成了魑魅魍魉各显神通的机会,实在是匪夷所思。
更奇怪的是,连皇上也受到了影响。
今日自己正整军备战,收拢流民,却突然被崇祯皇帝召见。
原来锦衣卫禀报,袁崇焕大军已经进入了京畿地界,但是最近流言四起,都说袁崇焕长有反骨,已经和皇太极商议好共分天下。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些流言都是假的,但崇祯皇帝还是心中不安,忍不住召见李毅和周延儒商议对策,看看袁崇焕是否真的可以信任。
李毅心中也是无奈。
如今市井大街都在传袁崇焕故意引皇太极入关,名为讨贼勤王,实际上是和皇太极商量好了要造反。
这些流言说的有头有尾,其中细节多有朝堂隐秘,一下子吸引了百姓们的兴趣。
崇祯皇帝心里发慌,周延儒和李毅自然是知道这是王公大臣们的报复之举。二人纷纷为袁崇焕做担保,并且分析形势,直言如今守卫京师还要依靠袁崇焕,不能够节外生枝。
李毅因为之前被崇祯猜忌过,所以不能够太过维护袁崇焕,但周延儒居然主动站出来,苦口婆心,对于袁崇焕是百般维护。
李毅惊奇之下,暗想周延儒还是明事理的人,明白如今京师安危能依靠的只有袁崇焕。
崇祯皇帝冷静下来,也知道形势比人强,不能够自乱阵脚,所以继续让锦衣卫严查谣言。
等到李毅出了皇城,周延儒的亲随上来说阁老有事情要和李抚台商议。
李毅只能勒住了马,等待后面慢腾腾的轿子跟上来。
一顶四人软轿停了下来,周延儒亲昵的走过来,拉着李毅的手走到一边,道:“子正,形势糜烂如此,京师已经不容有失。朝中的大臣们都心里打鼓,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李毅心里警惕,但是面上还是热情的道:“阁老可是高看我了,下官是晚辈,哪里碰见过这等的场面,也是心里没有谱啊。”
周延儒没有和李毅打太久的太极,而是直接了当的道:“子正,朝中大臣已经达成了共识,此次东虏入关、局势崩坏,势必要有人负责。袁崇焕乃是蓟辽总督,难以逃脱责任,如今又招惹了诸多王公大臣,使得流言四起,百姓也是恨他入骨,再难有人比他适合承担此次罪责。”
李毅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好一会,也只能轻轻叹息,闭上了嘴。
他就是心中再觉得不公平,也无法否认,袁崇焕确实是最合适的替罪羔羊。
周延儒见李毅无言,更加热情的道:“东虏只是一时之患,就算打到了京师,也最多掳掠些钱粮百姓,之后自然就会退走。但是蓟辽总督的位置不能或缺,此次皇上也对袁崇焕不满,已经打定心思惩处袁崇焕。那么袁崇焕的位置自然要交给你这个肱股之臣了。到时候从上到下皆大欢喜,朝廷也能够稳定,是最好的结果。子正,你好好想想吧。”
周延儒说完,也不管李毅的反应,径直离去。
李毅静静的站了好久,才露出惨然的神情。
从上到下皆大欢喜,为了欢喜,就连做人的根本都不顾了吗?
枉自己刚刚还以为周延儒明事理,原来他是抱着这番打算。利用袁崇焕击退东虏,然后再清算,这样既能够保住京师,又能铲除异己,收拢权利,还真是好算计。
夜幕深沉不见尽头,一队骑兵呼啸着冲出广渠门,向着城外大营奔驰而去。
风雪寒冬,李毅将手里的马鞭扔给身后的朱齐龙,掀开帷幕进了军帐。
此刻已经是深夜,袁崇焕依然站在军图前演算。见到李毅进来,袁崇焕并没有热情招待,而是平静的道:“东虏兵势旺盛,势如破竹,反观我军接连战败,损兵折将,此刻应当整顿兵势,挫敌锐气,不可浪战。”
李毅闻言笑着道:“部院大人这番话我自然会转告皇上以及朝中大臣们。”
“这样说,子正这次来不是催促我出战的?”
李毅摇摇头,走到军图前望着京师的标志,叹息道:“部院,你可知道现在朝廷对你是如何的看法?”
袁崇焕道:“略有耳闻。此次东虏入关,虽然导致战火烧到了京畿地带,但也是难得机会。本官现在只想着如何击败皇太极,只要击败了东虏,那么一切风浪都会成为无稽之谈,本官自然不怕。”
李毅没有想到事到如今,袁崇焕居然还如此天真。
就算击败了东虏,那么失陷的城池就能完好如初吗,王公大臣的损失就能回来吗,百姓遭受战乱的痛苦和愤怒就不存在了吗?
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
李毅这个时候才明白,袁崇焕就是一个狂士,张扬不羁,自以为是。
“朝堂对于部院大人颇有疑虑,市井流言更是层出不穷,还望大人多多小心,不要遭了小人的算计,连累百姓社稷。”
李毅最后出言警示,袁崇焕也郑重道谢。
出了军帐,一身盔甲的祖大寿径直而来,大笑道:“子正,你这来的正好,快与我好好吃喝一场,闲聊两句。”
李毅自然知道祖大寿的打算,笑着道:“祖大帅,现在军情紧急,皇上让我督查勤王各部,你这时候拉我喝酒,是想吃敬酒还是想吃罚酒呢?”
听到此言,祖大寿身后的祖大乐不开心的道:“子正,你小子升了官就忘了我们这些叔伯了是吧?请你喝酒也不给面子。”
李毅闻言眉头一皱,还未说话,就见到祖大寿突然转身一脚踹在祖大乐的腿上,将他踢了个踉跄。
“狗日的东西,子正要真是那种不念旧情的人,你我早就被责罚了,还会这般提醒我们。”祖大寿说完,看着李毅道:“既然你有事,那老哥哥长话短说。满桂和侯世禄两个狗东西不听军令,导致全军受累,这件事我们已经上奏多日,为何不见皇上发话?”
当初袁崇焕命令侯世禄驻守三河,满桂驻守顺义,没想到侯世禄不听军令,在顺义城下和满桂合军一处,被皇太极击败。这才使得袁崇焕大军未能尾随夹击皇太极。
按理说满桂和侯世禄应该被责罚的,但是现在京师主要的战力除了袁崇焕,就只有满桂手下的边军。而袁崇焕是忠是奸众说纷纭,崇祯皇帝也不敢肯定,如何会惩治满桂和侯世禄。
“如今军情危机,惩治将领会造成军心不稳,皇上已经让二人戴罪立功,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听闻此言,祖大乐满脸愤恨的道:“有功不赏,有罪不罚,这样才是不利于军心。满桂此人乃是粗鄙归化之徒,留着他只会连累三军,皇上真是识人不明。”
“大胆。”听闻此言,李毅厉声道:“祖大乐,你非议皇上,难道是要造反吗?”
祖大乐闻言并不畏惧,冷笑着道:“如何,皇上让满桂这等人戴罪立功,难道还要惩治我这个忠君之臣吗?”
李毅道:“好个忠君之臣。不知你这等话说出去,悠悠众口是要说你是忠臣,还是逆臣。”
祖大乐还想再说,却被祖大寿阻拦。
听到皇上不准备惩治满桂,祖大寿也是不满,直接道:“既然朝廷已经决定,我等自然遵从。但是公道自在人心,我辽东二十万士卒倒想看看,皇上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朝廷势微,一个边将居然也敢如此放肆。
李毅冷笑道:“辽东二十万士卒都是大明的士卒,这次北部边防危机,我看既然祖大寿如此看不上满桂,明日我就上奏让祖大帅去往大同一线驻守,替了满桂如何?”
祖家的根基就在辽东辽西一线,若是去了大同,那可就没了根基。
刚刚还嚣张威胁的祖大寿这时候也不敢放肆,干笑着道:“子正,我们都是自己人。你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今后还要多照顾我们这些粗汉。这次有失言之处,子正要多替我们遮掩。”
祖大寿认怂,李毅也借坡下驴,“祖大帅放心。”
等到李毅离去,祖大乐不满的道:“大哥,你为何在李子正这个小儿面前低声下气?东虏入侵,督师怕是罪责难逃,之前满桂就有意染指蓟辽督师之位,若是这次被他得手,那么我们今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满桂英勇善战,又有一支百战精兵,若是让他担任蓟辽督师,那么祖大寿等辽东将门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祖大寿也是忧愁道:“这些我又如何不知道。不过现在形势不明,我们还是不要着急,看看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比较好。这李毅如今是皇帝新宠,只可交好不可招惹。我们现在不在辽东,你管管自己的臭脾气,低头做人,不要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祖大乐闻言也有些不安的道:“还是在辽东舒坦,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袁崇焕也要依靠我们。现在来了京师,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想早点回去。”
祖大寿也点头道:“我也如此觉得。且看看吧,一旦形势不对,我们就退回宁远。这样就算出了事情,我们守住山海关,自己关门过日子,管他朝廷还是东虏,怎么也奈何不了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