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犒赏了袁军,也要去一趟满桂军中。
祖大寿和祖大乐说的没错,大明如今的边将中最为能征善战,战功赫赫的,确实要数满桂了。
其虽说是归化的蒙古人,但是对大明忠心耿耿,又勇力过人,深的朝廷的器重。
不同于袁崇焕,李毅刚刚抵达满桂军营,就见一队将官已经在等候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员留有络腮胡的威武武将,他身穿山文甲,腰间挂着腰刀,一见到李毅赶到,就走上两步拱手道:“李大人,我等可是等待多时了。”
李毅跳下战马,扶着满桂的臂膀,连连道:“本官是奉皇上的旨意,前来慰问满大帅。满大帅前些日子与贼虏血战,皇上听了深念大帅勇武,如今京师危难,还需满大帅守卫,皇上特意让本官前来。”
满桂想着皇城的方向拱手道:“皇上还记挂这俺这个粗汉,那俺就是战死也不会让东虏伤害皇上半点。”
说完让开道路让李毅进入军帐,一行将帅在后面跟随着。
分别落座,自然有热汤端上来。
李毅喝上一口,就听见满桂道:“李大人,俺知道你是孙公的弟子。俺本来就是一个小将,后来得到孙公提拔,这才有了今日的荣光。所以你我本来就是一家人,今后但有用得上俺的,只管言说。”
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是李毅也看出来满桂是个外表粗鲁但是心思细腻的人,现在这般说就是想要和自己打好关系。
谁也不会嫌自己的朋友太多,更不要说这种手握重兵,热心豪迈的朋友了。
李毅自然是要应下的。
定下了交情,那么场面更加的融洽了。
满桂也开始打听朝廷的情况。
当得知去前兵部尚书王洽被罢免,梁廷栋骤然升任,使得兵部混乱,事务繁乱处理不及,也是多有牢骚。
满桂开始说兵部的不是,之前驻守大同的时候就经常拖欠军饷,那时候多亏他压着才没有酿成兵乱,如今大战在即,军饷还是没有补充到位,不仅如此,京城外的军营也是年久失修,破烂不堪,需要修缮,每日的粮草也根本不够吃,还需要军中派人买粮。
这些情况李毅自然也是知道的。
实际上满桂军作为战力颇强的边军,兵部已经尽力的补充了军需粮草。他们尚且刚刚能填饱肚子,下面的卫所兵那可是吃糠咽菜的每日骗着肚子打仗。
之前不需要他们打仗还好,现在东虏即将攻到了京师,若还如此,一旦出了乱子那可就糟了。
李毅自然是要上奏请求拨发钱粮,犒赏三军的。
深夜时分,李毅出了大营,满桂自然也是亲自来送。
他拉着李毅离开众人,低声道:“李大人,俺听说现在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对袁崇焕是怨声载道,可见他是要倒大霉了。那么之后孙公回来,日子也会好过点,还请你回去多和孙公说说,就说满小子定然是全力支持,听候孙公的驱使。”
“这番话我自然会带给老师。”李毅应承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满大帅,此次东虏兵锋锐利,不是大同军或关宁军可以单独对抗的。如今关宁军驻守广渠门,你驻守德胜门,还是应当通力合作,才是上策。”
刚刚还满脸热情的满桂听到此言,立刻冷下脸道:“李大人可是不知道。俺为朝廷效力,身经百战,受创数十处,何曾诉过苦啊。但是袁崇焕实在是欺人太甚。想当初俺与他一同驻守宁远,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才让袁崇焕这奸人立下大功。但是后来他忌惮俺军功赫赫,屡屡偏袒赵率教,后来还要分俺的功劳来提拔赵率教,这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天启七年,俺率军增援关外,但袁崇焕唯恐俺立功,将俺手下一万大军拆分,只留下四千老弱让俺增援。此事孙公也是知道的。“
李毅确实听过老师说起这件事。
那时候朝中大臣还没有认识到辽东紧急,已经成为敌强我弱的局势。他们只想主动出击,打出天朝上国的威势,但是袁崇焕却按兵不动,拒绝出战。大臣们指挥不动袁崇焕,就让力主出战的满桂领兵出击,最好分了袁崇焕的权利。不过袁崇焕立刻看穿了朝中大臣的阴谋,这才只给满桂留下四千兵卒,让他只能救援而不会与东虏浪战,这才避免了一场大败。
李毅没有再劝,满桂和袁崇焕交恶太深,已经无法调节。
接下来若是袁崇焕遭了殃,满桂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回到城中,李毅立刻入宫面见圣上。
将袁崇焕一路兵马风尘仆仆,安营扎寨的消息禀报之后,李毅也详细的描述了所见的场景。
其中崇祯最为关心的自然就是袁崇焕的忠心。
虽然在袁崇焕那里没有得到礼遇,但现在大臣推卸责任,将官矛盾频频,君臣又互相猜忌,李毅也只能当家的媳妇两头瞒,说些袁崇焕的好话。
李毅直接道袁崇焕见面之后就陈述自己指挥失误,本想在蓟州抵挡住东虏大军,没想到后方侯世禄没有按照指挥驻守三河,被皇太极所趁钻了空子,使得京师危机。他深感辜负皇上重托,本想以死谢罪,但是京师危机还没有平息,他不敢死,所以才快马加鞭赶来守卫京师,此战之后,定然会向皇上谢罪。
崇祯听到这番话,还以为袁崇焕真的是心中愧疚,将生死置之度外才没有召命就率军回京。他心中对于袁崇焕的怨恨少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容,直夸袁崇焕还是忠心的,自己此战之后定然会格外开恩。
李毅听了心里也是复杂,实际上袁崇焕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重创皇太极,根本不想理睬你这个皇帝,心里更是没有半分的愧疚。
崇祯这边对于袁崇焕的疑心少了许多,就开始关心关宁军的战力如何。这点李毅就直接照实说了。
“臣观袁崇焕大军虽然连日赶路,但兵甲整齐,井然有序。虽然已经是到了深夜,可是安营扎寨依然有章法,明面哨卡也是齐全。休息的兵卒都没有卸甲,反而手握兵器,准备东虏一旦到来就要投入作战。”
崇祯皇帝听完长叹道:“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劲旅。王承恩最近将各部勤王兵马的情况都呈报上来,兵卒饥饿濒死,盔甲兵器老旧破碎,就连砍柴都不能,更不要说用来作战了。朕真的是触目惊心,不敢想象若是东虏真的攻城,他们能够抵挡多久。”
李毅宽慰道:“皇上放心,虽然各部勤王兵马不能野战,可是守城还是可行的。如今最好命他们入守各处城池关隘,避免东虏掠夺钱粮人口,这样不仅避免生乱,还能困住东虏,削弱他们的实力。”
崇祯皇帝点头道:“这点孙公和袁崇焕也都有本奏。”
李毅又道:“虽是如此,可是此战怕不是些许时日就能分出胜负的。到时候饥肠辘辘,兵卒多有暴行,怕是还会有混乱发生,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还请皇上下旨拨发钱粮,犒赏三军将士。这样一来不仅将士敢于死战,也避免扰民,不利于守城。”
提到钱粮,崇祯脸色有些不好,“此事朕已经让内阁商议多时,可是国库空虚,内阁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朕心中着急,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李毅等的就是这句话,国库空虚,但是安新商会有钱粮。
“战事紧急,将士浴血奋战已经不易,断然不能在衣食兵甲上有所短缺。臣忠心之言,还请皇上思虑。”
崇祯也是十分为难,李毅又道:“国事艰难,无钱粮可用,但是民间有巨富之家钱粮溢仓,若是皇上愿以盐铁矿产之权,海货行商之利,这些巨富之家定然愿意资助国事。”
崇祯皇帝还是有所警惕的,“百业之中盐铁矿产乃是重中之重,若是交于民间,恐怕会危害社稷。”
李毅道:“若是不加干涉,定然如此,可若是以行商巨富人家来为国管理盐铁矿产,每年利润如何都要于国分润,那么不仅可以刺激行商,还可充盈国库。就算今后弊大于利,还可让朝廷调控。不管如何,现在朝廷所需钱粮的地方太多,如今最为紧急的是稳定国情,而不是因噎废食。”
李毅此言还是有些道理的,崇祯皇帝心中已经也些意动,但并不透露,而是开口道:“朕听闻安新铁厂有意供应兵部武器兵甲?”
“臣之前已经和兵部尚书梁廷栋有商议,如今工部兵仗局等衙门制作兵甲火炮俱是粗制滥造,不堪大用,而安新铁厂已经作为卫所兵仗局供应多时,军中士卒都说精良许多,臣请皇上恩准安新铁厂供应兵部兵甲火炮,以来强军强国。”
之前赋予安新铁厂武器制造的权利,还是阳武侯等勋贵的支持,再加上安新每年分红交于自己,这才恩准的。但是如今要慢慢将兵部所需兵甲武器全依靠安新铁厂,就有些不妥了。
崇祯皇帝也是有些迟疑,正想推脱,就听到李毅道:“战事胜负虽说多在于朝廷谋划,可是兵甲锐利也是必要的。臣观古今,秦汉之时中原多有战事,为何边关战事却屡屡得胜?臣以为乃是我汉人善于冶铁铸造,兵器强于贼敌。而汉唐之后,集合天下之力却日益艰难,以至于宋朝沦陷,亿万生灵蒙难。臣以为是蒙古已经掌握不输于宋朝的兵甲制作工艺。而蒙古铁骑纵横天下,却被我太祖自南向北夺得天下,这又是为何?虽是太祖得上天庇佑,但也是因为我中原武器兵甲齐全,又善用火器这种利器,这才使得南军也能百战百胜。皇上,若是明军能够用上强大的火器,精良的兵甲,那么东虏勇士就算再悍勇,他们的弓马再娴熟,也抵不过我明军的火器厉害。
臣请皇上给臣一个机会,此次臣要用安新火器与东虏作战,让皇上看看火器锐利,东虏也会不堪一击。”
李毅力推安新制作的火器,崇祯皇帝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给他这个机会。
只要李毅能够把握住,那么兵部今后的火器兵甲所需定然会想安新铁厂倾斜,给安新铁厂的武器研制带来巨大的好处。
当然,这些只是明面上的好处,李毅想要的远远不只是如此。
出了皇城,李毅立刻让朱齐龙派人给大掌柜送信,让他立刻去拜访勋贵阳武侯等人,让他们准许安新铁厂制作兵部所需的武器,另一方面也要积极推动对盐铁矿产行商权的干涉。
虽然崇祯皇帝还没有下决定,但是李毅并不担心这件事会夭折。因为让民间也能购买盐铁矿产的买卖权,不仅是对于安新商会有力,对于晋商、徽商等大商会同样是有着莫大的诱惑,他们定然也会使出浑身解数,说动身后的大人物出面。到时候国库空虚,钱粮不足于用兵,不管皇上如何的不愿意,他也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只要提前谋划好,这次的肥肉安新商会定然能咬下最大的一块。
李毅心中想着此事,却见一名随从快步走来,与朱齐龙言语两句就自行离去。
还未等说话,李毅就开口道:“可是陆长风有什么消息?”
朱齐龙面露惊讶,“大人真乃天人,正是陆长风相约大人画舫一叙。他还特别提到会有何耀文等文宗同志陪同。”
李毅闻言看了看天色,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陆长风乃是锦衣卫同知,消息最是灵通,他这时候找我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
两人换衣潜行之后,来到画舫。
陆长风等人早就等候已久,见到李毅进来纷纷起身拱手道:“拜见抚台大人。”
已经擢升为兵部郎中的杨常继,还有准备会试的林元磊两位文宗骨干也在场。
李毅已经将此二人托付给何耀文,这次何耀文带二人前来恐怕也有历练的用意。
“都坐吧。”李毅摆摆手让他们坐下。
陆长风笑着道:“抚台大人,如今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圣眷正浓,风头无人敢争啊。”
李毅微微皱眉,对于这等话有些不喜。
何耀文见了连忙道:“这等浮萍般的恩宠到底是如何,谁也不能知晓。抚台大人事务繁忙,还是请陆大人快些说明朝廷局势。”
“朝廷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毅心中疑惑。
陆长风叹息道:“敢问大人可知道温体仁和周延儒已经达成共识,欲拿袁崇焕顶罪的企图?”
这件事李毅自然是知道的,所以点头道:“此事周延儒事先和我通过气,不过具体如何我还没有时间弄清楚。”
经过陆长风的一番解释,李毅终于明白自己督查京城防务的这段时间,朝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着温体仁宫攻讦钱谦益之后,新的一轮党争已经在朝堂之上越演越烈。
而温体仁和周延儒这次的目标表面上看是袁崇焕,实际上是袁崇焕背后的辅臣钱龙锡。
钱龙锡乃是和韩爌、李标、成基命同列的内阁大臣,主要负责辽东战事,与袁崇焕接洽。算是袁崇焕的老首长。
如今韩爌和李标已经年迈,处理不了繁重的公务,快要告老还乡了。那么接下来接替首辅的就只有钱龙锡、成基命两位辅臣。周延儒想要再进一步,温体仁想要进入内阁,钱龙锡和成基命就成了绊脚石,他们二人早就想要除他们而后快。
恰好这次钱龙锡主管的袁崇焕出了天大的纰漏,周延儒和温体仁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除去这个老谋深算的绊脚石了。
李毅弄清楚了此事,倒是气极反笑。
谁成想,国家危亡、生灵涂炭的兵祸在周延儒和温体仁眼里竟成了难得的政治机遇,他们宁愿让百姓家破人亡、国家混乱衰亡,也要争权夺利。
了解此事之后,李毅返回府邸。
门房这时候送上来一卷画,说是周阁老派人送来的。
李毅撑开一看,是马谡失街亭的故事。
这是在告诉自己,不停劝告自作主张,最终只有败亡的后果。
看来周延儒是知道自己为袁崇焕粉饰美言的事情,以此画来敲打自己。
李毅并不理会,连轴忙碌,自然是去休息。
没想到刚刚躺下,就听见外面有人在争吵。
刚刚睡醒,李毅头还有些昏沉,坐起身就见到朱齐龙走了进来。
李毅有些疲惫的道:“出了什么事情。”
朱齐龙面上还带着怒气,“公子,是些许愚昧百姓闹事,小人这就出去,将他们打了出去。”
李毅闻言倒是惊讶,这百姓为何来自己的府邸闹事了。
他披上外衣,推门出去,看到朱齐龙正气冲冲的向外走去。
李毅跟在后面,到了府邸大门,一群百姓乌压压的围在门口,为首的两三个汉子正口吐飞沫的大声的喊着什么,百姓们闻言都是群情激奋,不知道从哪里扔来一些石头臭鸡蛋,打在府邸的牌匾之上。
朱齐龙领着七八个铁丁上去劝离人群,但是百姓们正是激动亢奋,哪里听得了劝,非但不主动离去,反而推攘铁丁,两方互不相让,臂膀交错,都有了火气。转瞬间,整个场面喝骂争吵声不断,夹杂着拳头夯在身体上的声音,顿时混乱起来。
“住手。”
眼看着继续下去将要有人流血受伤,李毅高声制止。
铁丁们退了回来,朱齐龙满脸怒气的向李毅沉声道:“公子,这群百姓恶言相向,还仗着人多势众冲击府邸,下官这就去召集人手打退他们。”
短短几个回合,朱齐龙的衣衫已经被扯破,脸上也有几道血印。
李毅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百姓,声音洪亮的道:“诸位,本官乃是顺天巡抚李毅,你们有何事,要在此喧哗。”
听到大官站出来,百姓们有的唯唯诺诺不复之前的嚣张,有的已经趁乱赶紧溜了。
但是还有些胆大的不仅不怕,反而站出来高声道:“李大人,听闻你得了袁崇焕的贿赂,答应替他遮掩罪行,可有此事。”
贿赂?
李毅就算再是心思灵巧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
他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其他人高声道:“呵呵,这还有错?袁崇焕通敌忘义,不忠不孝,为何事到如今还没有被下旨拿办?要是没有人为其说好话,蒙蔽圣听,咱是一百个不相信。”
此言中了许多人的心思,百姓们纷纷高声道:“定是如此。”
“此言还是有道理的。”
“不用说,坊间已经流传正是这位李大人为袁崇焕说的好话。”
看着这群激愤的百姓,李毅立刻明白过来,他们这是知晓自己为袁崇焕遮掩求情,所以才来此闹事的。
李毅心中苦笑不得之下,还是有些五味杂陈的。
没想到袁崇焕名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恐怕是过街老鼠都没有他这般惹人厌恶。
“诸位,袁崇焕乃是皇上钦定的蓟辽总督,此次前来京师勤王护驾,守卫京师,保护你们。你们为什么以我家大人为他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要这般兴师动众?”朱齐龙怒声道。
百姓们看着这个高大的军汉还是有些畏惧的,但是仗着人多,他们不主动激怒他,而是众口齐放的大声议论。
“守卫京师?保护我们?你等以为我们好骗不成。”
“袁崇焕就是通敌的走狗,他早就和皇太极有密约,这次来是故意引皇太极入关的。”
“对的,对的,咱听说袁崇焕前脚刚到,皇太极的军队就到了。这不明摆着是袁崇焕领的路吗?”
“那是,咱们京师多大啊,东虏这群刨土吃的蛮子,哪里能这般轻易的攻进来。就是袁崇焕领进来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但都一致认为袁崇焕已经投靠了皇太极,是他领着皇太极一路从关外攻打进来的。自己的一应损失都应该袁崇焕来负责。
城池沦陷冤袁崇焕;百姓被屠杀冤袁崇焕;京师封城冤袁崇焕;粮食涨价冤袁崇焕;就连自己的儿子昨晚染了风寒也是冤袁崇焕的。
大明衰亡,不仅体现在朝廷混乱,官场腐败上面,也体现在了百姓的精神面貌上面。
他们就像是怨妇一样,满腹的不满和嫉恨,平日里靠着勾心斗角、穷奢极欲来发泄,如今京师危机,祸福难料,他们对于大明朝,对于朝廷,对于皇上所有的怨恨一窝蜂的全都投向了袁崇焕。
李毅久久的看着神情扭曲,如同恶鬼般的百姓,他明白,自己这个时候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不会想,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发泄,不毁灭袁崇焕,不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踩在脚下碾压死,他们心中的不满和怒火就没有办法平息。
骑兵们呼啸着奔驰而来,在街尾排成了冲击阵型,随着一声令下,奔驰的战马就像是一面铁幕一样向着百姓压过去,激荡的马蹄声如同雷霆,将百姓们震得头眼昏花,他们望着那冰冷的刀枪,感受着山崩海啸般的声势,再也无法靠着抱团取暖来获得勇气,纷纷惊声尖叫着四散逃散。
李毅望着这一幕,对于守卫京师,击退东虏,辅佐皇上中兴大明的信心一点点的消失。
天朝兴衰,已经是深入肺腑,处处可见的了。
“公子,徐百户前来禀报,说京营出了乱子。”
“京营?”李毅稍稍清醒一些,“百姓围堵之后,看来京营也按耐不住,要生出乱子来了。”
京营乃是勋贵们的地盘,这次东虏进军京师,他们在城外的庄园田产可是损失不小。
如今大战在即,看来各路邪魔外道也按耐不住,要出来搞事情了。
李毅明白,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守錡和国丈周奎都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此事定然是和这二人有关。
自己之前奉命督查京营就被他们百般阻挠,后来京营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败露之后,他们花费重金贿赂周延儒、温体仁这才逃过一劫,不过自己连杀五名勋贵震惊朝野,李守錡和周奎也被吓到了,躲在家里称病数日。
不过人只要没有死到临头,忘性都是极大的,现在看样子他们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想搞事呢。
李毅穿戴好官服之后,就叫来了徐百户。
看到徐百户完好的样子,李毅也不惊讶。要知道东虏行军斥候都是派出三十里外,最喜欢突袭明军的斥候,徐百户这般容易就完成了差事,还没有喊苦喊累的讨赏,其中一定有猫腻。
徐百户心里对李毅十分畏惧,脸上却还堆满了笑容,低头哈腰尽显讨好的神色。
“大人,建奴大军就要到达京城,但是京营几个将官突然不肯上城墙巡逻,开始论起军饷,要让大人给他们和勤王兵一样的待遇,要发开拔银子和五倍的饷银。”
虽说明朝的军卒被百般压榨,但是他们还是有脾气的。边军常年被拖欠饷银,被上官压着不敢反抗,但是等到了有战事的时候,他们就会用沉默来抗争。想让我们去打仗可以,那补齐我们的饷银。想让我们开拔可以,那给我们开拔的银子。想让我们去打仗可以,给我们三五倍的饷银。想让我们追击敌军可以,给我们赏赐。
这就是明显的你不仁我不义,平日里你压榨我,关键时刻我用掉链子威胁你。
这种典型的内卷,对于战事的危害是十分巨大的。
现在十万京营真正能拿起武器打仗的只有一万三千左右,而这一万三千真正能称为士卒的只有三千余人。这三千余人大多是各部将官的亲卫家丁,少数没有认主的也是一些没人要的兵痞刺头。
一群被搅屎棍搅得乱七八糟的屎,来抵挡身经百战的东虏大军,李毅只能说这也太魔幻了。
可是没办法,现在自己不仅需要这摊屎,甚至还不可或缺。
其实李毅的比喻还是十分的形象的,京营驻守的营地确实是臭气熏天,到处可见兵丁随处大小便,还有污水倒在走道上,泥泞的一脚下去像是要被吸在地面上一样。
好在这时候还是冬季,若是夏天,那么这诺大的军营可真是寄生虫、传染病最好的温床。
路上的军卒看到被簇拥着走过来的李毅,胆小的躲到了屋子里不敢露头,胆大的插着腰挖着鼻屎看着,一股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账气。
李毅也不理睬他们,直接去了总督驻守衙门。
刚刚进了大门,就见襄城伯李守錡安坐在台上,一边品着茶,一边和旁边的校官聊天打趣。
看到李毅进来了,这才懒洋洋的站起身,“这不是李大人吗,怎么有时间来军营啊?”
对于这些勋贵,李毅也是打过不少的交道。他们自诩为开国功臣的后人,以为大明朝就该有他们一份富贵,所以各个自命不凡,眼高于顶,但又偏偏志大才疏,欺软怕硬,最是让人不齿。
要说土木堡之变前,勋贵还真的有几分政治实力,但是如今象征意义大过于实权,他们早就被文臣本排挤出了权利的核心。
李毅为了大局考虑,还是耐着性子道:“听闻京营闹饷,本官奉命督查京营,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李守錡懒散道:“一群丘八就是趁火打劫,眼看着朝廷要用到他们了,自然是要趁此机会捞一笔的。”
李毅并不想和李守錡纠缠,直言道:“那么依襄城伯的意思,此事如何处置才是妥当?”
李守錡眼睛一转,冷笑道:“李抚台督查京营,而这群丘八也是叫嚷着让李大人给个答复,如何处置,还是要请李大人明示才是。”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看来李守錡是想要将自己摘出去,留下我来担这份治下不严的责任。
李毅心中明白李守錡的意思,索性并不搭话,而是将一封公文交给李守錡。
李守錡打开一看,上面写的都是京营弊端条例,洋洋洒洒竟然十数条。
这要是呈上去,那么这次京营的乱子不仅成不了李毅的过错,反而是自己督管不力的铁证。
李守錡啪的一声将折子排在桌子上,盯着李毅道:“李抚台,你来京营时日不多,我多次忍让就是想有个好相与,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毅要的就是李守錡心生忌惮,直接道:“襄城伯,大战在即,京营这时候不容出现动荡。所以本官已经决定这份奏折暂且压下,等到大战之后再说,襄城伯如何认为?”
襄城伯李守錡心中审时度势,半响之后坦言道:“李大人为大局考虑,自然是合适的。既然如此,我索性就说了实话,这次将校闹饷我确实没有压下,但其实也是有苦衷的。”
他看到李毅面无表情,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周阁老派人打了招呼,又派人亲自去鼓动了将校闹饷。这群丘八有了阁老撑腰,我也是无力阻拦,如何处置,还要请李大人决断。我最近身体虚弱,老毛病也犯了,要早些休息。”
说完竟然直接离开。
这明显是见势不妙,不管了。
李毅被李守錡这波操作给秀了一脸,敢情他这个京营总督不管京营闹饷,全扔给自己这个督查大臣。
但是李守錡主动退让,李毅也少了几分阻力。京营事关京师防务,十分重要,李守錡可以什么都不管,自己却不能不问。
“徐百户,下令各营校场点兵,三刻不到或兵员不齐者,军法从事。”
李毅刚刚挫败李守錡,如今铿锵有力的下令,徐百户不敢有丝毫怠慢,大喝道:“下官领命。”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另一边李守錡离开了衙门,他的心腹不满的道:“老爷,李毅一个孺子,几次三番对您不敬,实在是可恨。”
李守錡神情平静的捋了捋胡须,冷声道:“李毅此人胆大包天,又圣眷正浓,不易与他正面冲突。但是现在他与周延儒生了嫌隙,二人明争暗斗之下,李毅年轻气盛早晚会被周延儒算计,到时候我们落井下石,趁机置李毅与死地岂不快哉,何必为了一时之气出头,平白多了事端。”
“老爷真是足智多谋,奴才佩服。”心腹听了连忙拍马屁。
李守錡得意一笑,道:“这几天你盯着李毅,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及时禀报。”
战事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可是勤王军不堪大用,外军嚣张跋扈,各怀心思,要保卫京城,还是需要依靠京营的。
李毅紧了紧手里的刀鞘,径直向着校场走去。
军旗飘摇,刺骨的寒风吹得人通体发凉,但是集合的兵丁大多都身穿单衣,蜷缩着身子,跺着脚取暖。
堂堂朝廷直系的军队,竟然大多人连一件冬衣都没有。由此可见大明的军队连最基本的补给也到了极低的地步,只能硬撑着度日,不要说训练作战了。
李毅目光在军卒身上巡视,久久无言,半刻之后才坐下来,望着诺大的校场向着朱齐龙挥挥手。
朱齐龙直接退下。
等了一个时辰,陆陆续续的才有兵马列阵等待检阅。
虽然已经超过了自己三刻钟的时间,李毅却并没有发作,而是坐等着所有将官到齐。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将官才陆续前来复命,李毅也不让他们离去,而是直接列座。
这些将官背后有周阁老撑腰,又收到李守錡的指示,对于李毅并无多少的尊敬,凑在一起喧哗不断,丝毫没有给李毅留下半分颜面。
而李毅也不理会,只是静静的看着现在营中留守的军卒到底如何。
为了应付李毅,这次将官们带来的都是年富力强的家丁,他们吃着军饷但是将官们的私兵,也就是国家帮这群将官们养家丁。
等到将官到齐了,李毅挥挥手,只见几个铁丁举起长杆走了进来,每个长杆上都挂着一个头颅。
将官们的喧哗声渐渐消失,他们一个个满脸凝重的抬头看着上面的人头,虽然满是血污,但也认出来都是闹饷最厉害的几个将官。
他们今天还去闹饷,索要赏赐,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被砍了脑袋挂了起来。
想到昨日还说笑的熟人落到如此下场,将官们不由得心悸,还有一些竟然受不了这等场面,一个个吐了起来。
李毅这时候才站起身来,走到将官身边,所到之处,将官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这种铁血狠辣的手段让将官们再也不敢轻易得罪李毅,谁也不会嫌自己的命长。
李毅冷声道:“东虏进犯,京城危机,这些军将不思报效朝廷,报效皇上,居然公然闹事,扰乱军心。本官受皇命督查京营,对于此等不忠不义之辈,只得军法从事,尔等可有异议?”
一个魁梧的军将见李毅年轻,还并未有太多护卫,不服气的道:“大人,我等为国尽力不敢稍有懈怠,不过钱粮供应应当也与外军一样。如何现在外军一战未胜就能得封赏赐,我等皇上亲军却任劳任怨?”
李毅并未回答,而是高声道:“李副将不听军令,未按时间前来校阅。拿下他。”
两名铁丁作势就要上前,李副将本来就不服气,现在更是直接拔出腰刀,叫嚣道:“我乃是李总督义子,尔等谁敢放肆。李毅,你一个文臣孺子以公谋私,陷害忠良,敢招惹爷爷我。”
说完就挥刀想要恐吓李毅。
旁边将官各个躲得远远的,不去阻止,就见刀刃向着李毅砍去。
但是下一刻就见李毅上前一步,一拳打在李副将的胸口,一声清脆的骨骼破碎声,李副将像是沙袋一般直接分出去一丈远,没了气息。
望着那凹陷的胸口,杀过人的将官都知道李副将是没救了。
“李副将乃闹饷同谋,见事情败露想要袭击本官,本官已经军法从事,尔等可看到了?”
剩下的将官就是再傻,也看出来李毅不好对付,一个个不敢稍有放肆。
他们不想以身犯险,不代表就没有办法。
只是瞬间,就有早早领命的亲信给了暗号,李副将的家丁们见到家主被杀,突然聒噪喧哗,煽动军卒,其中更有一队近百人的士卒向着李毅奔来,看样子是想拿下李毅要挟朝廷。
这等官兵以朝廷命官为人质要挟朝廷的事情在大明朝是见怪不怪,户部尚书毕自严就是因此而死。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李毅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几名铁丁等等围上来端起迅雷铳,两轮射击,就将几名领头的家丁射杀。
其余的人还想再冲,一队骑兵突然冲了出来,挥刀砍杀,剩下的几十名军卒根本就是乌合之众,转眼间被杀的抱头逃窜。